第四章 日月其邁(上)(1 / 3)

善存接到省裏鹽務局與全省商會的推舉信,成為川南鹽業總商會的會長,在善存的提攜下,靜淵理所當然成為理事。

人們都說,孟家和林家珠聯璧合,真是風生水起。

七月中旬,善存正式上任商會會長,運豐號擺下宴席,廣邀川南各界士紳赴宴,連省鹽務局長劉鳳驪也從成都趕來。

女眷們在內堂茶話閑聊,男客們在大廳暢談豪宴,七七聽得笑聲不時傳來,拉著芷蘭偷偷在廳外看了看,見靜淵坐在善存身旁,亦是滿臉笑容。

餘芷蘭悄悄對七七道:“你可知道,這劉局長是錦蓉的舅舅呢。他和錦蓉的哥哥,現在鹽店街都有鹽鋪。”

七七看得清楚,歐陽錦蓉的哥哥歐陽鬆在席間和靜淵相談甚歡,善存保持一貫的低調沉穩,但逢人敬酒均不拒絕,拿起酒杯便喝,倒是靜淵每每等人未到善存麵前,便起身問候,幫善存擋酒。他本是個冷峻清淨的人,可在這酒席之上,卻顯得圓滑世故,談笑風生。一張白皙的臉,因挨個敬酒,紅到了耳朵後,偶爾他會把目光掃向廳外,卻似乎隻是隨意一看,即便看到七七,也渾若不見。

七七和芷蘭回到內堂,沅荷肚子大了,神態懶洋洋的,靠在座椅上和錦蓉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錦蓉依舊穿著女學生的衣服,頭發卻燙得卷卷的,一張臉紅撲撲的抹了些胭脂。

芷蘭笑道:“這丫頭估計有主兒了,這幾日越發妖了。”

錦蓉聽到,忍不住看過來,目光卻和七七一接,不知為何,臉騰的一下紅了。

酒席散了,靜淵給善存擋了不少酒,人似乎都喝糊塗了。仆婦們見他趴在桌子上,手捏著酒杯不放,隻好去叫秉忠,秉忠和兩個小廝正抬了善存回屋休息,正是手忙腳亂的時候,隻吩咐:“讓林東家就在府裏休息。”

靜淵被扶到東頭的廂房,孟夫人對秀貞道:“七七還沒過門,你雖是當家媳婦,更不方便去照顧。找個伶俐點的後生去幫著收拾下就行了,七七若要去幫忙,一定找年紀大的老媽子陪著,你就不用去了。”

秀貞應了,孟夫人回得自己房裏,善存正斜靠軟榻上,拿著一蓋碗濃茶,眼睛欲睜欲閉,一臉醉相。

孟夫人走去給他托著茶碗,怨道:“如今可不是你跑堂子的年月了,還這麼喝!”

善存咕咚一聲吞下一口茶,隻滿臉漾著笑,卻不言語。

孟夫人道:“我倒不明白了,這一次家裏這麼大的事兒,你也不把兒子們叫回來,這飯桌上就一個未過門的姑爺幫你擋酒,像什麼話。”

善存敞口氣,道:“靜淵這一次算得上是傾盡全力,我若讓咱家的少爺們搶他的風頭沾他的光,他雖是個敦厚的人,他家裏人難保不會多心。”

孟夫人道:“你們這些做生意的,最會做表麵功夫。”

善存微微一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虛的實的,聰明人一看就知道,大家都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我不拿出點誠意,你以為咱們這聰明的姑爺肯對咱們家盡心盡力?”

“以後都是一家人,哪裏用得上這麼算計?”

“我倒不想這麼算計。”善存打了個哈欠,輕敲一下額頭,懶懶地道:“真是年歲大了,這也不過才喝幾杯就腦門子疼。”

孟夫人忙扶他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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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送了芷蘭和錦蓉,剛剛回家,迎麵見到馮保拿了抹布撮箕,急匆匆地朝東邊廂房跑去,叫住他,皺眉問道:“可是林東家不舒服?”

馮保道:“他吐了,瞧那臉色不好!”

七七道:“你把東西給我,快去叫大嫂。”

馮保躊躇道:“夫人吩咐了,大少奶奶不能去照顧姑爺的。”

七七也知秀貞避嫌,便道:“那你去找你媽,讓她燒點水沏壺茶,趕緊送來。”

從馮保手裏接過撮箕,也不待他回話,便朝廂房走去,靜淵剛歇了會兒,又吐了起來,見七七進來,喘了口氣,道:“還不快出去,仔細髒了你。”

七七見他臉色青白,想是難受已極,也不和他爭辯,從抽屜裏拿出草紙,一張張鋪在地上蓋住汙穢。靜淵頭靠在床上,隻輕輕喘氣。七七從衣兜裏拿出手帕,走過去,給他擦了擦額頭和嘴角。

靜淵伸出手,將她手握住,蓋在自己臉上,他的臉頰燙得有如火熾,七七觸摸到他的皮膚,那火熱的皮膚上有細微的汗珠,忍不住道:“以後不要這麼喝酒了。”

靜淵閉著眼,過了一會兒才說:“你的手好涼。”待那隻手被他的臉捂熱,他睜開眼,伸手抓住七七另一隻手,也蓋在他臉上。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靜淵輕聲道。

“不知道。”七七把手抽了出來,“沒算過,有十來天?”

“二十三天。”靜淵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七七早一天天數過日子,隻是不好意思說罷了,雙頰暈紅,嘴角露出微笑,低首道:“我騙你的,我算著天數呢”。

“我知道,”靜淵微微一笑,“我母親已把日子定了,我今天把龍鳳帖都送來了,再過半個月,咱們就成親,以後想不見也不成。”

七七一驚,正要答言,卻聽馮保的娘在門外輕聲咳嗽一聲,忙把手掙脫,站了起來。

靜淵道:“我沒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七七不便久留,便叮囑馮保好生伺候,站在一旁,看靜淵喝了杯馮保娘送來的熱茶,方才出去了。

靜淵躺在床上,卻睜著一雙眼睛清炯炯看著床頂,七七的手絹擱在枕邊,淡淡的一股幽香,像鴨拓草的香味。他側過身,把臉壓在手絹上,那香味更濃了,如一片藍色的潮水,慢慢地、冷幽幽地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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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還隻七歲,父母帶著她去揚州外祖父家。

七七記得父親一直很節省,十一月的大冷天,一家人依舊坐的是三等車廂。火車上人很多,有落魄的公務員,有化著濃妝的市井女人,座位旁的小桌板上滿是花生殼,幾個橘子散落在地上,幹癟癟的長著白色黴斑,空氣裏混雜著各色人等衣服和皮膚上的氣味,渾濁,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