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風移影動暮千嶂(3 / 3)

蘇玉陵微微一愣,心中忽起讚佩:“好!”

未幾,兩人又慢慢打回丘台中間,蘇玉陵心知鬥下去自己定要不支,但陳若岸讓招若是過分明顯,於大事無益。想了想,正要將他引至略處優勢的施無香、祝眠書和杜世康的鬥陣中去,卻驀聽得鳴鏑似的輕響,順著聲音目光一瞥,竟見一枝袖箭直直往淩寂天和阮千隱那頭飛射!心中大驚,身速不抵劍速,便從與陳若岸的對招中收回寶劍,猛然朝那枝袖箭扔去!

“叮”的一聲,大約離淩、阮二人三丈之處,兩物相碰,袖箭被打了下來。隻是二人鬥得酣烈,並未聽見這道叮響。驚疑之間,又從同一方向飛去一枝,蘇玉陵手上無物,便自腰間抽出匕首再次擲了過去,隻是心中愈加發寒。如此下去,擋得了一枝兩枝,如何再擋第三枝!自己這方皆在打鬥,拾寒須顧著冷心和櫳兒,根本無人接應!連忙叫道:“淩前輩小心,有人放冷箭!阮老賊,還不快停手!這箭可能是放給你的!”她話音一落,果見二人打鬥的身影漸漸緩了下來,而那端張峰秀聽到叫喊,亦忙帶著昆侖弟子往這頭跑來。卻又猛聽得嗚嗚一聲,大駭,見這回竟是兩枝齊發,張峰秀眾人根本不及趕來相擋!下意識一步“鶴鳴九皋”,縱身翻了過去。

卻在這時忽覺眼前一花,一道碧色纖影撲將過來,隨之身子便被狠狠磕在了地上。

“你不要命啦?箭上有毒怎麼辦!”白少蔥自她身上離開,將她扶起,道。之前見蘇玉陵擋箭,因自己鬥陣離她較近,便迅速從中抽身,急急止住了她。

蘇玉陵定了定神,見對方肩頭原本碧淨的衣料上暈染鮮紅,伸手輕輕一觸:“少蔥……你受傷了?”

白少蔥眼眶一紅,心中有些酸,有些惱:“是你的血啊!”

蘇玉陵怔了怔,垂眼一望,才發覺自己右肩竟被血液浸濕了一片。原來剛才在打第一枝袖箭時,她的猛然收手,卻讓陳若岸不及抽劍,那一劍便劃在了她肩頭。隻是因暗箭之事自己正處大驚大駭之際,心係淩寂天安危,一時竟而忘了疼痛,這會兒漸複感知,始覺暈眩。正此時,忽聽得淩寂天一聲低叫,心中一緊,循聲而望,卻見他咬牙忍痛、以手捂腳,竟半倒在地!

淩寂天一把拔出腳腕上那枝袖箭,抬眼看向阮千隱,道:“也罷!方才淩某暗攻在先,此刻到你突襲。五十步一百步,淩某無話可說!”

之前蘇玉陵未擋住的那兩枝暗箭,自然繼續飛射向前,交手之勢本已緩下的淩、阮二人,不比在激鬥中,總算避開了危險。卻未料阮千隱又一大膽之舉,竟反身一躍以絕頂輕功追上一枝袖箭用手拿住,旋即使上內力往淩寂天下盤擲去!這一招突如其來,淩寂天縱然反應極快已經上躍,卻仍舊被打中了腳腕。

隻是無人清楚這些袖箭究竟發自何人之手。蘇玉陵暗暗四顧周圍,見這時幾處打鬥皆漸漸地平息下來。細細一看,忽然一驚,那趙風舉不知何時早不在了丘台之上!若是如此,倒是一想便透。她之前腦中浮起之人即是呂善揚:原本目標就隻是淩寂天和阮千隱二人,袖箭無眼,打中淩寂天,櫳兒便可能落到他們手裏;打中阮千隱,則少了一個與他爭奪盟主之位的強勁對手。無論如何,皆是卞莊刺虎,給他得個漁翁之利。隻是,之後發覺袖箭飛來的方向並非是九宮教那兒,而呂善揚也一直靜靜站在原處未有移位過,心中又不解起來。此刻記起那趙風舉,想他受了呂善揚指使,躲在暗處放幾枝袖箭應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見阮千隱麵色沉凝,慢慢走至另一枝落地的袖箭麵前,撿起它看了良久,哼道:“敢在本盟眼皮子底下行暗算之事,當真好本事啊!且待我將它帶了回去,何種鐵質、何種流蘇、何種毒性,查個一清二楚,大鬼小鬼,皆一並滅了!”說著將箭塞入自己懷中,又轉身朝淩寂天看去,道,“淩兄中箭,阮某愛莫能助,還是早些下去逼毒療傷為妙!”這一箭非但有毒,還打在他的腳上,他若要再鬥已決計不可能。得意大笑了幾聲,便要去朱綿櫳那頭親自擒她。

“站住!”隻聽淩寂天冷冷喝道,“武林中人,還怕打幾場架嗎!”說著站起身來,自腰間拿起那酒葫蘆打開,猛灌了幾口烈酒,將葫蘆一扔,“再打!”

此時山嵐林霏,層層遮嶂,昏曚之中他一臉肅容,凜凜斂斂,身旁方圓幾丈內仿佛都覆壓著一團冷焰!其實淩寂天、雲邁、施無香,甚至容靜商,性子都極為強硬驕傲,遇事豈肯輕易退讓回避?莫說還有伴友,便是僅剩自己一人,也要相戰到底。蘇玉陵之前雖說“不如死戰,戰未必死”這樣的話,但於她而言卻並不見得能做到。她總認為路的後邊還有一步可退,能留得一條命,就有許多可能發生。她不知道誰對誰錯,但此時此刻,卻想和這位前輩站在一塊兒。

阮千隱看著他眯了眯眼:“好,讓你三招!”

淩寂天哈哈一笑:“多謝阮兄好意,不必了!”當即左腳點地,縱身高躍,一轉一折,身子下撲往阮千隱出掌去。

張峰秀手一揮,讓身旁二十來名同門各相距丈許,往兩人鬥圈之外一圍:“眼耳千萬要放警覺!”

蘇玉陵壓低聲音,朝張峰秀道:“可見那趙風舉?得好好盯著他。老匹夫該死,淩前輩可是冤枉!”

張峰秀輕輕一哼:“這回不是他。”此前他與眾同門一麵觀察陸拾寒,一麵又窺望呂善揚,料著他可能會有暗裏動作。然而丘台上混戰不過一會兒,忽見那趙風舉回了自己九華派處,心中一憂,自然多放了一雙眼睛在他身上。隻是確確實實,他一直在視線之中,並未見可疑之處。但即使如此,呂善揚大小爪牙散跡於好些門派,仍不可失了警惕。

淩寂天終究中毒在身,十餘招進罷,麵上已現重重黑氣。隻見阮千隱又驀地飛出一腿,且專踢他下盤,而手上則急打他右手,上下皆攻薄弱之處。淩寂天左腳亦踢出,方位奇特,腳法精妙,點觸到對方小腿之際又借力上躍,極力避免自己沾地。

這時候兩人拳來腳往,鬥得尚是緊湊。但再十招過後,阮千隱忽的招式一變,腳下驟停,雙掌舞起,吐焰如長虹,正是他極為囂悍的昆侖“陸吾掌”。淩寂天側身閃避,僅僅還了一掌。阮千隱隨即右掌拍出,左掌則暗地裏後發先至,緊接著右掌斜穿,又從後邊搶了過來。淩寂天驚覺自己眼耳鼻上三路皆被他掌勢裹住,暫失抵抗,心中一凜,隻得接了他那兩掌。高手相鬥,原該一沾即退。但當下二人四手膠著一起,硬拚內力,此時的淩寂天又怎敵得過阮千隱?頃刻間便見他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出!

直至這時薛半儒、施無香和白霜衣方上前救招。薛、白二人接了淩寂天未及擋住的那幾掌,施無香則飛身一躍將他扶至昆侖弟子圈圍之外,道:“這回你是真不能打了!”雖有意延遲出手,讓他受了更重的傷,頗覺歉仄,但唯有這樣才可阻止他有心無力的堅持。

淩寂天哼了一聲,隻覺眼前昏黑,即刻坐定強行運氣。忽的自蘇玉陵那頭擲來幾個瓷瓶,見是培元固體的丹藥,便服了幾顆再試著慢慢逼毒。

施無香見各掌門站成一列並無續戰之意,朝那通玄道長問道:“剛才與道長和盧掌門一鬥未分勝負,不知能否再切磋幾招?”

通玄道長微微笑道:“淩居士已經如此,你們決無勝算,還鬥來作甚?”說著一瞟朱綿櫳那頭,“將她交來,我想阮盟主也會對薛掌門和白掌門手下留情的。”

施無香搖了搖頭,靜靜看了眾人一會兒,忽而拔步上前,將手一揚,從右至左扇去,空氣中頓時響起了七道清清亮亮的掌摑聲響。隻見她衫襟一晃,一觸即退,又已相距各位掌門幾丈。

眾人這一下羞極怒極,一個個吹眉瞪眼,齊聲罵道:“好妖婦!幹嗎打人!”即便麵前的這位中年女子雅人深致,與那“妖”字毫無幹係!

施無香冷笑道:“幹嗎不能打?昧己瞞心之輩,知而故犯之輩,為虎作倀之輩,居心叵測之輩,膽小如鼠之輩,仗勢使氣之輩,口輕舌薄之輩,誰都有資格打!”

眾掌門被當頭斥詈,更加怒火中燒。通玄道長隻覺臉上麻辣辣的,咬了咬牙,喝道:“好!今日貧道就跟你沒完!”

話音一落,二人便鬥了起來。司徒柏自也憋不了這口氣,已上前向施無香動手。另幾位掌門隻道以多對少,對方還是個女子,不免有違君子風度。但又一想,正是在眾目之下受她一個女子的氣,顏麵大失,以德報怨可不窩囊,又有什麼好顧忌的?一換眼色,便齊身圍攻她去!

此鬥來得太快,溫墨池、柯曲水等人皆驚怔在旁。施無香喊道:“鼠輩!還不快助陣!”

五人一呆,急急出手,躍至她身旁與眾掌門廝打起來。丘台之上的打鬥便從之前的四處作成了兩處。

陸拾寒眼見此景,朝薛冷心道:“冷心,咱們要和別人玩輕功比賽啦!”之前在蘇玉陵走開應付陳若岸之際,便欲離開,卻忽生那袖箭之事。當下施無香激怒眾掌門,或許正是為了給自己二人騰出帶走朱綿櫳的空當。適逢台上那些昆侖弟子又防備著未知冷箭,的確更易脫圍。

薛冷心眼睛一眨,說道:“不是玩,是把櫳兒妹妹帶到安全的地方。”

陸拾寒看著她柔柔一笑,輕吸口氣,便驀地與她縱身而起。

阮千隱見狀心中一凜,自己手上卻須兀自應付薛、白二人暴雨似的進招,吼道:“捉住她!”

眾掌門這才恍然一悟,又朝施無香罵了起來,即想抽身而退,但一時如罩在敵方羅下的網中一般,怎麼也出不了這丈許方圓的鬥陣。

單武功而論,僅憑施無香一位前輩,和溫墨池、宮流觴、柯曲水、杜世康、祝眠書五人,決計抵抗不了對麵這七位好手。但在初鬥幾招之後,坐地運功的淩寂天忽的口中一喊“布陣!”,緊接著將六人方位一一點明,眾人速歸其位,又順著他的指點移步換形,不過須臾,竟將那七名掌門圍得風雨不透。其實玄學遠妙,不論人數多少,兩儀陣、三玄陣、四象陣、五行陣、六合陣、七星陣、八卦陣、九宮陣、十方陣,乃至二十八星宿陣,陣陣可布。淩寂天見己方六人,本欲下六合陣,但想到六合門門人皆在此,誰知中途是否要相助敵方,便稍作改動,布下“六府陣法”。這六府陣與五行陣大同小異,便是在五行方位外多下一“穀”位;又與那六合陣小同大異,重在六方一麵而非上下一體。雖是由此二陣變換而來,但若非極聰明之人,即使精於八卦,一時並也不容易參破。

淩寂天見眾掌門打紅了眼,攻攻守守,鬥得愈發之緊,又連連叫道:“乙木丙火為配,小柯、小宮,各踏震位、離位;壬左癸右,小杜小祝齊走坎位;墨池小兄弟,奔兌位攻枯月先生左肋!”

眾掌門越聽他快語指點,便越發焦急,眼見薛冷心已帶著朱綿櫳倏地下了丘台,自人群頂端踏而遠去。卻是這時忽聽一個聲音響起,說道:“丙為至剛,泄威遏焰,己土壬水;艮醜平分,暗金侵之,不可作坤向;癸之相兼亦然。嗬嗬,萬變不離其宗,皆在‘生克製化’四字爾。”

那人語調不緊不慢,隱隱帶笑,不是呂善揚又是誰?

眾掌門窮應之中本無暇細思,這時一聽提示,便易找準方位,漸覺身邊空曠起來。淩寂天冷冷一哼,繼續布陣。呂善揚又撥點幾句,忽笑道:“各位,貧道失陪啦!阮盟主,掌門師兄不在,便由我來助你一臂之力!”說完,卻不是上去丘台,轉身一望薛冷心所行方向,穿過人群直追她去!

“道長!算我一份!”之前與蘇玉陵停手、稍得空閑的陳若岸忽而叫道,隨即亦飛身躍下丘台。

阮千隱見了陳若岸此舉,喝了聲“好!”,邊又暗罵呂善揚坐享其成欲在最後將朱綿櫳獨捉,豈不可笑!當下即想辦法甩掉薛半儒和白霜衣。忽的靈機一動,正值兩手對四掌之際,連忙疾退兩步,驀地轉了好幾個身,往一旁移去。薛、白二人緊追,鬥影便跟著移動,見是漸近施無香眾人的“六府陣”,正當疑慮,卻忽見阮千隱的左手陡然往外一抓,正是陣圈中溫墨池的方向。他手已觸溫墨池後背,接著上移,即往他頭頂拍下!

這一出又出乎所有人意料,皆道阮千隱短時間內應難以脫身薛、白二人猛烈的進攻,何曾想他還要騰出手去襲擊他人。殊不知他這一招,乃是武學中“舍近求遠”之法。他明了身處陣法之中的人都須一心一意,根本不及抽手應付另外之人,甚至渾然不覺。若薛半儒不想徒弟斃命於自己掌下,定要上前救招,屆時自己何愁無空隙可鑽?

果然,薛半儒見狀一聲低呼,收回本已拍到阮千隱身前的一掌,身子一縱,猶似飛鳥撲到,去擒開阮千隱的左手。阮千隱哈哈一笑,右手仍自應招白霜衣,左手卻並非擋架薛半儒,反則先一步頓然撤回,抓向他胸前衣襟,兩指一屈,便點中他的“巨闕穴”。薛半儒隻覺胸前一窒,阮千隱又追加猛然一擊,看著他直退數丈!

此戰原非比武,當下更近乎於廝鬥,淩寂天、阮千隱先後使詐,已少有人非議。如今見阮千隱已連敗兩位高手,甚至都暗暗讚歎。隻見他目光急急一瞟已追近薛冷心和陸拾寒的呂善揚,便凝起十層內力一縱,輕易撇下白霜衣一人的進攻。施無香一見,忽從六府陣中躥出,隻道阮千隱雖與呂善揚敵對,但此時此刻都隻想擒住朱綿櫳,叫了聲“四弟!”,便又與他一齊左右疾追阮千隱去。

張峰秀心想自己師父一走,防備暗箭的圈圍即可撤了,朝眾同門道:“往兩旁抄去,圍堵玉皇門!”

那邊六府陣自然也因施無香離開而頓時一亂。通玄道長、枯月和司徒柏最先乘隙抽身,跟著追蹤下了丘台的幾人。蘇玉陵見狀,心中惶急萬分,卻見薛半儒雖亦坐地運功,但額上頻頻冒汗,鼻尖一酸,道:“師父,我陪著你!”慶幸自己雖全身是血,卻並未受內傷,雙掌即刻凝氣,欲往他身上運去。

薛半儒微微笑了笑,忽而目光往蘇玉陵後邊一望:“玉陵!小心背後!”

蘇玉陵驚疑間轉頭一瞧,卻猛覺頸後風池穴被點,眼前一黑,即暈倒在地。

薛半儒收回手來,歎道:“玉陵,為師知道你最想和誰在一塊兒……”

淩寂□□白少蔥道:“小姑娘帶她下去,一些晚生後輩還不至於敢動咱們二人,不必擔心。”想到餘下四位掌門並不十分好鬥,溫墨池五人尚可勉力拖住,便又立刻布起五行陣來。

白少蔥扶起了蘇玉陵,朝二人道:“薛伯伯、淩前輩,保重!”說完便踏著輕功,亦緊跟眾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