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士走了,後麵一轎馳來,轎中官員聽到外麵**聲,掀簾問道:“何人?”衛士回道:“想必又是告狀的刁民。”官員喝道:“護路軍士怎麼搞的,也不將這刁民拖遠些,放在路邊攪擾眾大臣興致。”衛士聽了抓起王德就往遠處拖,丟下後,又猛踢一腳罵道:“叫你還來告狀!”
王德悲憤交加,欲哭無淚,背後忽有一人問道:“你這漢子為何一大早在此啼哭?”
回頭一看,見是一中年漢子,相貌雖不凶狠,卻也是一身青色官袍,唬得王德連忙擺手道:“小人誤闖諸位大人大駕,該死,該死!”王德邊說邊費力地爬起,一步一拐地逃了回來。
王德渾身疼痛,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兩日下不了床。劉掌櫃勸道:“錢乃身外之物,你傷得不輕,如舍不得花費銀兩請大夫治療,萬一落下個傷殘,下半輩子如何度過?”王德聞聽大驚,細想一下,爹娘尚在家中期盼著我回去呢,果真落下傷殘回不了家,豈不活活苦死了二老?於是央求劉掌櫃請來大夫,敷了草藥,三天後又請大夫前來換藥,如此一月功夫,花光了所有的銀兩,好歹也換來一個身體無恙。
3
眼見告狀無望,伸冤無門,王德心灰意泠,決意認命,回家侍奉父母去。悲痛之下,撕了所有的狀子,受了劉掌櫃贈送的五張餅,含淚辭謝而去。
走到永定門內,見街邊有兩個漢子敞開衣衫席地而坐,身邊有一牌子寫著:“山東德州”四字,舉目再看,前麵還有好幾人都是如此,隻是牌上所寫的字不同,有“河南開封”的,有“江南揚州”的。
王德怪問道:“二位老弟,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其中一人道:“你看不懂麼?”
王德搖搖頭,那人道:“我兄弟倆是來京城販賣毛衣的,如今準備回德州老家,凡是有官員富戶要去德州的,往往都會來這裏尋找挑夫,一路上包吃包住,還有每天五十文錢的酬勞,我二人立此牌子,就是等候要去德州,又需要挑夫的大官富戶。”
王德大喜,也立一牌,上寫“湖廣辰州”,與那兄弟二人並排坐下。等了半天,那去德州的兄弟倆被人雇走,王德心急,又在牌子上加上五字:“每日三十文”。王德暗想,隻要包吃包住,即便每日少些報酬又有何妨,總比我一個人沿路乞討回去的強。
王德剛剛落筆,正準備坐下,卻看到三個漢子站在後麵看著自己,為首的笑問:“這位老哥,這裏的挑夫每天都是五十文的報酬,你為何隻要三十文。”
王德見三人穿著不像大官大戶,遂隨口回道:“我想早些回家去,因此自願少要些報酬。”
那人道:“我要去真定,與你回湖廣順路,你可願意幫我挑些衣物同行?”
王德大喜,雖然不知道真定在什麼地方,但隻要順路,自己也能賺點盤纏,當即點頭應承下來。
四人一路往南到了大興,又從大興往西趕到房縣,再又轉向南下,一路上走走停停,行了十天才到真定城下。王德所挑的衣物不重,每頓飯都是有酒有肉,真如神仙般的日子。抬頭看到“真定城”三字時,王德不禁暗暗叫苦,想不到真定城這麼快就到了,十天時間也隻有三百文錢,接下來的數月還得靠自己孤苦伶仃地乞討回去了。
“老哥哥,這就是真定,多謝你一路為我挑擔,這八兩銀子你拿去,一路上多多保重。”那為首的漢子將八兩碎銀交到王德手中,而後轉身朝城中走去,另一漢子緊緊跟隨,留下一個接過王德肩上的膽子挑起就走。
王德拿著銀子感激不已,複又覺得自己僅挑了十天,怎可收人家八兩銀子,於是抓住後麵這挑擔的漢子道:“不可,小人雖然窮困,但無功不受祿,怎能收你們這麼多好處。”
那漢子笑道:“你就安心收下,我家大人本就不需要挑夫,因別人都是要五十文錢,獨你一人隻要三十文,見你心善,又識得你就是一月前在皇城外誤闖諸位大臣車駕而被打的流浪漢,知你可憐,所以這才雇請你。這八兩銀子大人也是算好了的,你回家估摸要四個月,每天報酬按五十文算,四個月可得六兩銀子,再加上一路吃喝,所以總共給你八兩。”
王德聽了大驚,問道:“小人無功無德,怎敢受你家大人如此厚愛?敢問大人尊姓大名。”
那漢子道:“我家大人姓曹名印,乃刑部司門郎中,天下人稱北法曹印的便是。”
聽了這話,王德的眼淚奪眶而出,想不到苦找了數月的青天大人,尋尋覓覓人不見,恨恨怨怨在跟前。王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滿腔悲憤淚橫流,一肚冤屈拜青天,一邊磕頭,一邊哭喊:“曹大人,小民冤屈……”
4
真定驛館。
“紅紅綠綠酒肉,獨獨孤孤空愁。四十人生不出頭,枉讀千年春秋。攘攘熙熙人間,匆匆忙忙萬年。木樓佳人淺溪邊,勝過昆侖神仙。”曹印反複吟誦後問道:“縣令劉略就憑這首《西江月》定了你弟殺人之罪?”
王德道:“正是”
“沒有人證物證?”
“沒有。”
“荒唐!”曹印大怒,這豈不是草菅人命?
“我弟良善,遇此冤案,今生休矣,還望曹大人為我弟雪冤,”王德說到傷心處,忍不住又給曹印跪下。
曹印慌忙扶起道:“你弟之案,依律不當定罪,可惜我雖在刑部,卻隻是一個司門郎中,不宜直接過問此案,我雖有通天笏,可全國捕盜,卻無審案之權,不過老哥哥放心,我在真定辦完事回京,即將此案通告湖廣清吏司員外郎、主事等人,他們定會複核你弟之案,萬一他們還是不公,我即奏聞皇上申明你弟的冤屈。隻是,隻是你擅自來京告狀,屬越訴,《大明律》明文規定:軍民詞訟皆須自下而上陳告,若越本管官司,輒赴上司訴者,笞五十……”
王德一喜一驚,疑惑問道:“怎麼,你們刑部哪些看門狗都隻是將我哄了出來,不曾打過我,曹大人莫非要責罰我?”
曹印勸慰道:“太祖君臨天下,明禮法以導善民,定律令以繩頑愚,天下百姓見法而喜,君臣上下遵律而行,你弟弟的冤情,就是因為官吏不遵守律法所致,既如此,你身為當事之人,難道不應該首先遵法守律嗎?”
王德道:“曹大人之意,我當受笞五十,方有權為弟伸冤?”
曹印道:“我亦不忍你受罰,隻是律法威嚴,不容絲毫猥褻,你既越訴,我身為刑部司門郎中,豈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王德暗想,早就聽說曹印執法一絲不苟,如今看來果真不假,也罷,隻要能為弟弟伸冤,挨打就挨打吧,乃堅定言道:“好,我隨大人回京,大人將我送有司責罰就是,但求千萬眷念我弟之冤。”
5
曹印在真定公幹三天,帶著王德回到北京,剛入衙門,曹印叫來主事吩咐道:“這位王德老哥,湖廣辰州人氏,來京城告狀,依律當治越訴之罪,你將他帶到西城兵馬司依律處罰,老哥哥年齡大了,定然吃不了那五十大板,受刑後你帶他去醫館敷藥。”
主事一驚,正想說話,又素知曹印執法威嚴,隻好將未出之言強行咽下。
曹印又取來二十兩銀子交與王德道:“老哥哥,莫要怪罪曹印,曹印尊崇律法,不敢有絲毫懈怠,你受笞刑後先養好傷,傷好後,早早回家等候消息,曹印必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