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帝強忍下心裏的惱怒與煩躁,笑道:“兒子公務再繁忙,也不能不來瞧母後啊,何況聽說母後要出宮去,您大病初愈,如何經得起車馬勞頓的顛簸,還是過些日子您再好些了,再出宮去也不遲啊。不然您若實在覺著這些日子悶壞了,兒子也可以陪您去禦花園逛逛,未知母後意下如何?”
太後心裏本就有了預感,人也因此加倍的敏感,這會兒又見隆慶帝張口就是阻攔自己出宮,都不問緣由,也不關心自己怎麼忽然就好多了的,就更不安了。
索性直接道:“哀家不是覺著悶,才想出宮的,而是聽說你皇姐病了,心中實在放心不下,想去瞧瞧她。你既閑著,若實在放心不下,那就陪哀家走一趟吧,你皇姐見到哀家與你一道去瞧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隆慶帝自然不可能同意,繼續笑道:“朕自然很願意陪母後去瞧皇姐,隻是母後大病初愈,兒子實在放心不下,且聽說皇姐也不是什麼大病,想來要不了幾日,便能大好複進宮來陪伴母後了,母後又何必急於這一日兩日的呢?至多朕待會兒多打發幾個太醫去皇姐府上,爭取能讓皇姐早日康複,如此母後總能放心了吧?”
太後卻仍十分的堅持,“哀家就非要走這一趟呢?哀家又不是要你答應旁的什麼過分的要求,不過是想去看一看自己的女兒而已,難道這皇帝也要阻攔嗎,那哀家這個太後與母親當得還有什麼意思?皇帝你若要陪哀家去就最好,不去也沒關係,哀家自己一樣去,段嬤嬤,扶哀家出去上輦!”
隆慶帝的太陽穴就隱隱作痛起來。
若不是母後素日對皇姐縱容太過,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目無法紀綱常,亦目無他這個皇帝,又怎麼可能會有此番的醜事與禍事?
他實在不願意與太後再多說,以免一氣之下不知會說出什麼來,遂看向了一旁的韓征。
韓征接收到隆慶帝的眼色,心情大好之下,倒是願意替他勸勸太後,因嗬腰笑道:“回太後娘娘,皇上不是不想陪您去看長公主,實在是禦駕蒞臨哪裏,都不是小事,勢必得先處處都安排妥帖了,接駕的人家也必須色色都準備齊全,萬無一失了,才能恭請禦駕親臨。太後娘娘母儀天下,自然也是一樣的,所以還請太後娘娘再等候幾日吧,幾日後長公主應當就能大好,進宮侍奉您左右了……”
話沒說完,已被太後怒聲喝斷:“哀家與皇帝母子說話兒,幾時輪到你插嘴就了?你是個什麼東西,仗著皇帝抬舉你,就不知天高地厚,連哀家也不放在眼裏了是不是!”
滿心都是對女兒的擔憂之下,太後自然再忍不下去韓征,再一想到若女兒真有個什麼好歹,那勢必與韓征脫不了幹係,太後就更沒法好言好語的對他了。
韓征就應了一句:“臣萬萬不敢。”
嗬腰退到一邊,不再說話。
太後已看向隆慶帝又喝罵道:“皇帝,你為什麼非要阻攔哀家去看你皇姐,莫不是有什麼事瞞著哀家?她再不好了,也是你唯一的親姐姐,是你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之一,更別提她早年……你為什麼就不能對她寬容一些?還是你聽信讒言,把她怎麼樣了,她才不能進宮來陪伴哀家左右的?那哀家更得去瞧她了,今日你是同意哀家要去,不同意哀家也一樣要去,你自己看著辦吧!”
隆慶帝無奈,自己的親娘,又才大病初愈,說不得罵不得,還能怎麼著?
隻得讓殿內服侍的人都退下了,隻留了段嬤嬤服侍在太後跟前兒,他自己跟前兒,則隻留了韓征與崔福祥。
這才看向太後,沉聲道:“母後,朕本來是想瞞著您,怕您承受不住打擊的,既然您說什麼也堅持要親去瞧皇姐,朕也隻好據實以告了,還請母後千萬撐著些。”
又命段嬤嬤,“你攙著點兒母後。”
段嬤嬤心裏也早湧起了不祥的預感來,雖然對福寧長公主她從來不若對太後那般有忠心有感情,自太後生病以來,心裏更是對她諸多不滿,卻總是她看了幾十年的人,她愛屋及烏之下,也多少有幾分感情。
何況以太後如今的身體狀況,隻是做了噩夢,便已吐血了,要是噩夢真變成了噩耗,後果會如何,段嬤嬤根本不敢去想。
隻得哀求的看向了隆慶帝,“皇上,您別……”
想讓隆慶帝別說了,至少也緩著點兒說。
太後卻已斷然道:“哀家撐得住,這輩子哀家什麼噩耗沒經曆過,什麼打擊沒承受過?你隻管直說便是,哀家撐得住!”
隆慶帝見太後話雖說得硬氣,臉上卻早已一絲血色都沒有,翕動了幾次嘴唇,到底不忍心親口說出噩耗,想到韓征才被太後罵了,讓他再說隻怕太後會更生氣,遂看向了崔福祥:“你來說。”
崔福祥滿臉的苦相,卻又不能違抗隆慶帝的命令,隻得小心翼翼開了口:“回太後娘娘,長公主不是病了,而是前兒夜裏已經、已經薨逝了,您本就大病初愈,皇上怕您聽聞噩夢後,會承受不住打擊,病勢又加重,這才會、才會一心瞞著您老人家的,求您……”
“怎麼薨逝的?”話沒說完,已被太後嘶啞著聲音打斷了,“哀家好好兒的女兒,前兒出宮時,都還好好兒的,怎麼就會忽然薨逝了的?你給哀家把話說清楚了,一個字都不許隱瞞遺漏,否則哀家要了你的腦袋!”
崔福祥臉就越發的苦了,覷眼看向了隆慶帝,見隆慶帝隻是沉著臉,什麼都沒說,腰便彎得更下去了,繼續道:“回太後娘娘,長公主是、是不慎溺斃在了府裏的湯泉池裏,一同溺斃的,還、還有兩名年輕男子,據說都是長公主新近的愛寵,且太醫說,長公主與二人生前,都服食了五食散,並其他一些……那方麵的東西,想來這才會出意外的,偏當時跟前兒服侍的人,都被長公主事先遠遠兒的打發了,這才會……還請太後娘娘千萬節哀。”
太後早已是搖搖欲墜,枯瘦的手把段嬤嬤的手臂抓得生疼,片刻才艱難的擠出一句:“這不可能,這不可能,福寧她還那麼年輕,哀家都還沒死,她怎麼可能就……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
隆慶帝見母親這副情狀,又不忍心了,低聲道:“母後,事情已經發生了,活著的人卻還得活下去,您千萬要保重身體,您也還有朕,朕以後定會加倍孝順您,讓您安度晚年的。”
太後卻是尖聲道:“哀家要怎麼活下去,哀家就隻福寧一個女兒,這輩子唯一的女兒,如今卻白發人送黑發人,哀家要怎麼活下去!哀家這輩子承受的打擊還不夠多嗎,先帝先帝早早去了,娘家娘家幾乎全滅,如今又連唯一的女兒都失去了,你告訴哀家,哀家要怎麼才能活下去!還你加倍孝順哀家,讓哀家安度晚年,你眼裏心裏早就沒有哀家了,哀家如何指望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