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樓用過晚膳後,天已擦黑了。
待韓征與施清如再坐車回到都督府,天兒更是早已黑透了。
施清如卻仍興致極高,又因多喝了兩杯,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與韓征說話兒,“督主,我今兒真是太高興了,我這輩子能嫁給你這麼好的夫君,豈止是上輩子燒了高香,根本就是八輩子都燒了高香。可我想來想去,實在無以為報啊,隻能下輩子咱們掉個個兒,你當妻子,我當夫君,我來把你寵上天了,你說好不好?”
韓征分明可以讓她就好好兒待在家裏,像其他任何一個高門大戶的太太奶奶們一樣,無事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還能把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讓他回家後更舒坦更受用。
且也不是他要求她這樣的,而是形式所致之下,她自願如此,且時間並不會持續太久,她忍忍也就過了。
可就算在人人看來都是理所應當,甚至是清閑受用的日子,時間也隻是暫時的情況下,他依然不願有絲毫的委屈她,隻想讓她打心眼兒裏真正快樂,讓她做她真正想做的事。
為此還連她可能仍會給他帶去麻煩,帶去隱患,比她一直待在宮裏縱能稍稍安全那麼一點點也有限,說到底她還是待在都督府裏最安全、最讓他沒有後顧之憂,他都不管不顧了,——得夫如此,當真是婦複何求啊?
韓征見施清如高興,自己也高興,笑道:“你哪裏無以為報了,你待會兒就可以好生報答我,所以不用等下輩子了。當然下輩子我們肯定還是會做夫妻,隻不過仍然我是夫你是妻,仍由我來寵你。”
都是因為他,她才受了那麼多委屈驚嚇,做了那麼多退讓犧牲的,若還要讓她連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都放棄了,徹底變成一個泯然與眾人的內宅夫人、一株隻能依附他而生的菟絲花,他固然受用,卻壓根兒不是真的愛她了。
他實在做不出那樣的事來,愛一個人,不是隻想著自己快樂受用,而是要讓自己愛的人由衷快樂,自己再因她的快樂而快樂,那才是真正的愛,他以前也不明白,但一旦遇上了那個對的人,立時無師自通了。
施清如靠著他,笑得一臉的滿足,“那你豈不是要把我寵壞了?我也想讓你嚐嚐被寵壞的滋味兒啊。”
韓征湊到她耳邊低笑道:“你要寵壞我很簡單,你知道的,隻要你待會兒……況你白日可答應了我的。”如此這般一說。
換來施清如一啐,不過還是紅著臉低聲答應了他:“隻要你背我回去,我就答應你……腿軟得都快站不穩了,早知道少喝兩杯了。”
韓征自然求之不得,忙應了一句:“這有何難。”便打橫抱起她,一路回了正院去。
自次日起,施清如便每日又恢複了早出晚歸的作息,早上辰時出門到醫館,下午申正回都督府,如此便既不會誤了醫館的事,也不會誤了家裏的事,能讓韓征隻要一回府,立時就能有熱菜熱飯吃了。
他對她那樣好,替她什麼都考慮到了,她自然也要加倍待他好才是。
宮裏形式波詭雲譎,瞬息萬變,她除了盡可能不拖累他,讓自己成為他的軟肋,是真什麼都不能為他做了,以前想過的什麼要與他並肩作戰,如今也知道隻是一句空話了,那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照顧好他、也照顧保護好自己,讓他沒有後顧之憂了!
家裏的事自不必說,因為人少,十分的清淨,幾乎沒有任何讓施清如操心的地方。
便是醫館,也隻一開始讓她有些應接不暇,畢竟上下也有十來個人,她得處理彼此之間的關係,得把醫館的方方麵麵情況都盡快弄明白,還得給病人們問診。
然也不過幾日十來日後,她便什麼都理順了,畢竟她有一身真才實學的醫術,待下也是寬柔並濟,既讓上下人等都不敢弄什麼鬼兒,隻能兢兢業業的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又出手還算大方,讓每個人都看得到前景與希望。
自然很快就上了正軌了。
弄得常太醫都有些羨慕她了,用他老人家的原話說,便是:“宮裏來來回回就那麼些病人,也多是富貴病而已,誰願意給她們治啊?光這樣禮儀那樣忌諱的,就夠累人了,哪及不上在外麵在形形色色的病人們治療來得自在未知,那可真是每日都是不同的,不像現在,幾乎一成不變,沒意思透了!”
卻也知道司藥局不可能他們兩個都不去不管了,且不說上下還有那麼幾十號人,他們得對人家負責,就憑司藥局是他們師徒一手複設起來的,凝結了他們那麼多的心血和汗水,他也舍不得啊。
遂隻是叮囑施清如,每日都要盡心盡力的為病人醫治,有不懂的就問,不要不好意思,隻要對方能為你解惑,你管他是大夫還是小二,亦或是隨便一個什麼人呢,‘那要不了三個月,你自己都能察覺到自己的醫術已經突飛猛進,自己整個兒人也已是脫胎換骨了。’
施清如自是聆聽常太醫教誨,她眼下是幫不上韓征什麼,可將來總還有幾十年,她相信自己一定會有與他並肩奮鬥的機會。
但如今說將來又的確太早了,反而隻顯得她空乏、誇誇其談,那她便盡可能做好眼下自己能做的事吧,將來指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如此時光飛逝,轉眼已是月餘過去。
這日傍晚,施清如帶著桃子采桑擺好晚膳後,卻不見韓征如常回來,這段時日他幾乎日日都能按時回來,已讓施清如習慣了,不想今兒卻例外了。
好在又等了快一刻鍾,雖仍沒等回韓征,倒是等回了小杜子。
施清如忙關切道:“小杜子,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你幹爹呢,可是有什麼事兒耽擱了?”
小杜子給她行了禮,方道:“幹爹今兒的確有事兒耽擱了,太後下午打發段嬤嬤去見了皇上,說自己養了這麼些日子的病,一直都不見好轉,還老是做噩夢,實在熬得辛苦,所以想去大相國寺清清靜靜的住上一段時日,受一受菩薩的庇佑和佛法的熏陶,指不定病就好了呢?皇上同意了,讓幹爹親自安排明日太後出行之事和太後在大相國寺的一應安全戍衛事宜,所以幹爹怕是得二更後,才能回來了。”
施清如聽得皺起了眉頭,“不是說皇上早就發了話,沒有他的允準,除了太醫,誰也不能出入仁壽殿嗎,那段嬤嬤是怎麼出去,怎麼見到皇上的?平白無故的,太後又怎麼會忽然想去大相國寺住了,必定打著什麼不為人知的主意。”
她雖已有一段時日沒進過宮了,卻知道仁壽殿這些日子一直都堪稱無聲無息,太後的病也是時好時壞,還當她總得撐到身體好些了,才會出招,倒不想她竟這麼快就出招了。
不由既擔心,又有幾分如釋重負。
擔心的是太後勢必知道自己熬不了多久了,那最後一擊勢必又凶又猛,還不定會造成多大的殺傷力,結果又會如何;
如釋重負的則是,一直都知道太後會出招,卻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出招、出什麼招,就跟知道頭上懸著一把劍,卻不知道那把劍什麼時候會忽然掉落一樣,著實讓人提心吊膽。
如今總算不用提心吊膽了,隻要太後出了招,知道了她的意圖,便能對症下藥,絕地反殺了!
小杜子道:“皇上是發了話,可段嬤嬤到底不是尋常宮人,也無人敢硬攔。等她到了乾元殿後,皇上一開始也不想見她的,架不住她說太後娘娘有十分要緊的話帶給皇上,若皇上不見她,她就長跪不起,皇上隻得讓人傳了她進去。”
然後段嬤嬤就轉告了太後想去大相國寺住一段時日的話。
又哭著說了一番太後這些日子日日夜夜都是如何的悲痛欲絕,以淚洗麵,“太後娘娘既要擔心皇上的龍體,擔心皇上一直被奸人蒙蔽下去,又實在思念長公主,思念公主和大公子……以致夜夜都噩夢纏身,不能安睡。可太後娘娘又實在不願就此死去,她老人家說她若也死了,皇上跟前兒可就一個至親都沒有了,得多孤單多可憐啊?她真是光想眼淚都要下來了。所以才想去大相國寺住一段時日,除了想就近陪一陪長公主以外,最主要的,便是看能不能讓疾病噩夢都遠離她,那她便能多陪皇上一些時日,讓皇上少孤單一些時日了。”
隨後又自己添了一番話,“奴婢一直以為,母子之間沒有隔夜仇,皇上就算對太後娘娘有所誤會,過幾日想明白了,自然也就氣消了。卻不想,皇上此番竟惱了太後娘娘這麼久,還是在太後娘娘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情況下,太後娘娘夜夜都偷偷的哭,奴婢問她,她還說是奴婢聽錯了,她那般剛強的一個人,都能脆弱成這樣兒,可見此番皇上給她的打擊與傷心到底有多巨大。還求皇上不要再惱太後娘娘了,不然等將來子欲養而親不待時,再來後悔如今就因為一個誤會,便白白蹉跎了母子之間最後的時光,皇上一定會後悔的啊!”
說得本就因過了一段時間,心裏的憤怒與失望都已散了大半的隆慶帝到底還是心軟了下來,雖仍不肯去仁壽殿看太後,卻同意了她要去大相國寺住一陣的要求,還等段嬤嬤一離開,便傳了韓征去吩咐。
施清如忙道:“那皇上有說到了大相國寺後,仍是任何人不得隨意見太後,以免打擾了太後靜養嗎?”
雖說隆慶帝讓韓征安排一應事宜,可若他不發話,韓征也不好公然限製太後的行動自由,而太後為什麼要去大相國寺住?
隻怕正是因為在宮裏一直被禁足,什麼人都見不了,什麼事都做不了,太後才會不得不另辟蹊徑,想搬去大相國寺的吧!
小杜子歎道:“皇上就是沒說這一點啊,想是怕家醜外揚?不過幹爹肯定有法子防微杜漸的,幹娘就別擔心了,先用晚膳吧,具體的等晚些時候幹爹回來了,您再問幹爹吧。”
雖說宮裏不少人都知道太後算是讓隆慶帝變相禁了足,宮外還真沒多少人知道,大相國寺的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也難怪隆慶帝不想讓人知道這一點……施清如想著,與小杜子道:“那你也去用晚膳吧,用了就早些歇下,你這些日子也累壞了,我等你幹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