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子點頭應了“是”,行禮自顧退下了。
施清如這才單手托腮,發起呆來。
太後與他們已是不死不休了,也不知會出什麼招?她可比當初的鄧庶人和福寧長公主都難對付多了,著實棘手啊……
桃子在一旁小聲道:“夫人,您還是先用膳吧,不然該涼了。”
采桑也道:“是啊夫人,您先用晚膳吧,奴婢會讓廚房一直留著火,等督主回來了,再現給督主做宵夜的。”
施清如卻實沒什麼胃口,不過吃了幾筷子涼菜,喝了一碗湯,也就讓二人撤了殘席,也下去用膳了。
在燈下心神不寧的等到交了二更,韓征總算回來了。
施清如忙迎上了他,“用晚膳了嗎?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兒什麼東西?”
又叫桃子采桑打水和拿井水一直涼著的西瓜來。
韓征道:“用了晚膳的,現在不餓,就吃點西瓜也就罷了……”見施清如要隨他去淨房服侍他梳洗更衣,忙道,“你坐著吧,我自己來,馬上就出來。”
施清如便依言坐回了榻上,等他出來後,先遞了西瓜給他,待他吃畢了,方道:“我聽小杜子說,太後明兒一早就要出發去大相國寺住一段時日了,我實在有些擔心她不定會出什麼招來對付我們。”
韓征伸手先撫平了她皺著的眉頭,方笑道:“我就知道你這麼晚了還沒睡,定是擔心著這事兒。別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就是了,何況她一個又老又病,還無人可用的老婆子,能翻出什麼花兒來?你就別自己嚇自己了,我心裏有數的。”
施清如歎道:“她是又老又病,可‘最難應付是瘋人’,就怕她發起瘋來,自損一千也要傷敵五百……在我心裏,因為她讓你掉了一根頭發絲兒,我都不願意,都要心痛的,豈能不擔心呢?”
主要她心裏一直都有一種很不安的直覺,可具體要讓她說,她有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有種莫名不安的直覺。
大抵是心裏那根弦一直緊繃著的緣故?
韓征笑道:“我已交代過大相國寺的僧人,這段時日隻上午接待香客,下午不許接待了。再就是勳貴官宦人家的女眷們去大相國寺上香時,也不許去擾了太後娘娘的清淨,任何人都得再四盤查過,除非必要,絕不放行,所以她要發瘋也得有人陪著一起瘋才行。”
頓了頓,握過她的手,“我知道你心裏一直都壓著緊張與不安的,我答應你,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了,所以隻管放輕鬆一些,凡事都有我呢。倒是醫館那邊,這幾日沒什麼事兒吧?”
施清如搖頭,“一切正常,我也受益匪淺,你也安心吧。”
韓征笑道:“那就好,那早些睡吧,仔細明兒起不來。”
次日一早,韓征進宮後不久,太後便由一隊金吾衛護送著,輕車簡從去了大相國寺,虧得隆慶帝沒讓韓征送她,大抵是知道她不願意看到韓征?
韓征自也樂得輕鬆,隻暗中安排了人,時刻盯著太後和段嬤嬤等幾個近身服侍之人的動靜。
施清如起來用過早膳後,則收拾一番,去了醫館。
不想今日醫館卻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病人,竟是荊釵布裙的陳嬿帶著施遷看病來了,雙方甫一打照麵,俱是一愣,等回過神來後,陳嬿第一反應便是拉了施遷就走。
自去年施遷目睹了施寶如被施延昌殺死在眼前的畫麵後,便因受驚過度,一直呆呆傻傻的,到現在都沒能好轉。
虧得張氏臨死前料得不錯,隻要她和常寧伯都死了,虞夫人便不會坐視施遷的死活不理,不論如何,也會給他一碗飯吃,再不濟,至少也不會阻止陳嬿給施遷一碗飯吃。
施遷這一年來,才能有個容身之地,也才能得到親姐姐力所能及的照顧。
隻他的病輾轉看了好些個大夫,銀子也花了不少去,仍沒能有絲毫的好轉。
陳嬿新近聽說施清如的醫館添了一位大夫,年紀雖輕,長得也斯文俊秀,卻醫術很是了得,——施清如如今每日去醫館都是女扮男裝,一如當初她剛進太醫院時一樣,以規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便想著帶弟弟來瞧瞧,萬一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卻萬萬沒想到,那個新大夫竟是施清如,哪怕她是女扮男裝,哪怕彼此已好久不曾見麵了,陳嬿依然一眼就認出了施清如,自然不會傻到把唯一僅剩的親人的命,交到仇人手上的地步!
這才會立時拉了施遷便走的。
而施清如卻是在陳嬿姐弟二人已出了醫館的門後,才反應過來是他們的,自然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他們的來意了,隻怕施遷還病著呢,所以陳嬿才會帶他來碰運氣。
但施清如一點叫住他們的意思都沒有,所謂的“醫者父母心”,也在他們姐弟身上生不出來,誰讓他們是張氏的兒女,陳嬿還是她上輩子的仇人呢,她可做不到以德報怨!
不過看陳嬿的衣裝麵相,如今的日子應當不好過吧?且那不好過應當還是身心雙重的,畢竟張氏當初做的醜事虞夫人可算是最直接、也是最大的受害者,她卻一直要在虞夫人這個婆婆手下討生活……不過與她何幹?
施清如想到這裏,適逢有病人叫她,也就撂到腦後,忙自己的去了。
陳嬿牽著施遷出了醫館的門,卻是越走越快,也越走越悲憤,越走越痛恨自己,憑什麼她已經家破人亡,身敗名裂,這輩子都看不到希望了,施清如那個賤人卻還活得好好兒的,光看臉色,便知道她一直滋潤至極?
偏偏仇人已在眼前了,她卻一句罵她的話都沒說,一個巴掌都沒給她,更別提為親人們和自己報仇,讓她血濺當場了,而是就這麼灰溜溜的走了,在旁人看來,與落湯而逃沒有任何的分別,——她怎麼能那麼窩囊,那麼沒用!
還是施遷木木的、一字一頓的聲音響起:“姐、姐,腳、疼。”
才讓陳嬿回過了神來,就見施遷已是小臉通紅,氣喘不已,這才想到他人小腿短,自己方才又走得那麼快,他肯定跟不上……當下又是後悔又是心痛,忙道:“都是姐姐不好,姐姐給你、給你冰糖葫蘆當賠禮好不好?”
施遷雖一直呆呆傻傻的,冰糖葫蘆的甜味兒卻是記得的,忙點頭:“好。”
陳嬿便拉著他,找到賣冰糖葫蘆的小攤,忍痛花了兩文錢,給他買了一串冰糖葫蘆。
施遷立時一臉歡喜與滿足的吃了起來,不知道的人見了,誰不讚一聲‘這孩子生得可真好!’、‘這孩子可真可愛!’
可他這輩子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好起來那一日了,冰糖葫蘆這樣粗劣的吃食,以往母親根本不會讓他們嚐哪怕一口,給他們吃的點心,自來都是最好的,如今卻也是極難得才能吃到的所謂‘美味’了……陳嬿想到這裏,再看一眼弟弟身上的粗布衣裳和自己一身的粗布衣裙,眼淚都要下來了。
這一切,都是拜施清如那個賤人所賜,她絕不會放過她的,絕不會!
陳嬿一直待施遷吃完了冰糖葫蘆,給他擦幹淨了嘴巴和手,才滿心恨意的帶著他回了家,就在離施清如醫館三條街以外的一座小院子。
也是因為離得近,她才會對醫館的新大夫這麼快便有所耳聞,並帶了施遷去的,要是再遠些,便得多花銀子雇車轎,也得多花不知道多少時間,她便隻能打消念頭了。
卻是剛回家,就讓大嫂楊氏潑了一盆髒水到麵前,濺濕了半幅裙子,隨即怪笑道:“喲,二弟妹原來出門去了,這一大早的,是去哪裏了呢,就那麼耐不住寂寞麼,二弟不就才不到一年沒進你房門嗎,還是因為守孝才不進的,你至於嗎?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陳嬿本就滿肚子的火,哪裏聽得這話?
再想到自己素日受的那些氣,實在忍不住冷冷回起嘴來:“大嫂嘴巴放幹淨一點,我是帶遷兒出門去看病的,你休想往我身上潑髒水!”
換來楊氏的冷笑,“潑髒水?我幾時往你身上潑髒水了,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你娘不是下賤無恥的賤貨,你不是賤貨的女兒嗎?”
陳嬿氣得眼冒金星,又要急著捂施遷的耳朵,“你!你再胡說八道,休怪我不客氣了!”
楊氏怪笑道:“你還想怎麼不客氣,你那個賤貨娘已經害得我們家破人亡,身敗名裂了,你還要怎麼不客氣,非要把我們所有人都逼死,你才甘心嗎?”
心裏簡直恨死陳嬿和施遷了,若不是他們的賤貨娘當初淫賤無恥,她如今還是世子夫人,丈夫和兒女也都有大好的前程,又豈會淪落到現下日日荊釵布裙,還得自己燒火做飯洗衣,日子過得比當初自家仆婦都不如,兒女們更是一輩子都被毀了的下場?
偏偏賤貨已經死了,那便隻能母債子償,讓小賤人小野種來替他們的賤貨娘還債了!
——當日常寧伯被奪爵問斬,家產全部抄沒入官時,照理虞夫人婆媳三人的嫁妝是能得以保全,至少能得以部分保全的。
可惜去常寧伯府抄家的是東廠的人,都不用韓征發話,隻消小杜子“無意”說上那麼幾句話,東廠的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了,本來他們就指著抄撿犯官的家產時自肥,何況還能討好廠公,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管你是公中的產業,還是媳婦的嫁妝,看上什麼帶走什麼,便是常寧伯已趕在自己被定罪前,分給幾房弟弟的產業,也都大半未能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