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五回 出招 偶遇(3 / 3)

更雪上加霜的是,常寧伯還被罰賠償施延昌五千兩銀子,以做施家人的喪葬費,這筆銀子東廠的人可不會允許張家的人先在家產裏麵扣了,再行抄家。

以致虞夫人和楊氏、陳嬿婆媳三人僅剩的一點嫁妝,也都賠了出去。

楊氏和陳嬿一開始都不情願,虞夫人卻是個正直的人,說不管怎麼說,都是那麼幾條活生生的人命,平均一下,一條人命就一千兩銀子而已,的確是張家人該賠給施家人的,哪怕她已不認常寧伯為夫,張慕紅張慕白卻始終是常寧伯的兒子,父債子償,也是理所應當。

當然,如楊氏與陳嬿不願意,也沒關係,讓她們帶了僅剩的嫁妝和離大歸也就是了,至於被抄走的那部分,若真要算賬,當初常寧伯府向他們兩家下的聘禮,也足夠抵那部分了,讓她們自己選擇。

楊氏其時膝下已有兩子,又自來與張慕紅夫妻感情極佳,哪裏舍得與丈夫分開,又哪裏舍得讓兒子們在後娘手下討生活?

陳嬿則是離了張慕白、離了張家,壓根兒就沒地兒去,也無親無靠了,屆時她一個弱質女流,要帶著生了病的弟弟,不是隻有死路一條麼?

遂妯娌兩個都隻能忍痛選擇了把嫁妝任由虞夫人處置。

再兼常寧伯太夫人在兒子被問斬後,便大病一場,不日便去了,總不能讓她一個老人家暴屍荒野,喪事就算再從簡,再加上請醫問藥的銀子,也不是一筆小數了。

如此這裏折一些,那裏填一些,虞夫人與楊氏、陳嬿僅剩的嫁妝也幾乎告罄了。

最後還是靠著張雲蓉偷偷貼補他們,他們才勉強買下了如今這處隻得一進,攏共也就六七間屋子的院子,艱難度日。

自然服侍的丫頭婆子們也都不要想了,縱還有沒被充公發賣的,他們也養不起了,可總不能不吃飯、不穿衣、不灑掃屋子之類了,虞夫人又是婆婆,總不能讓她親自來。

事情便都落到了楊氏和陳嬿的頭上,妯娌兩個都是自小兒養尊處優,呼奴喚婢慣了的,便是陳嬿當初在陳父去世後那一兩年最落魄時,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哪裏做得來那些下人活計?

就更別提楊氏了,哪怕常寧伯府在京城早就隻能算三流人家了,世子夫人也不是隨便誰就能當的,楊氏娘家亦是名門望族,父親也曾做到過從三品的大員,自小吃穿用度自然比陳嬿還要好得多。

當真是不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才漸漸學會了那些活計,能讓一家人有口熱飯吃,有身幹淨衣裳穿,住的地方也能勉強像個樣子了。

可憑什麼她要做這些粗活兒啊,她以往連針線都少做的,當初她嫁進常寧伯府,嫁給張慕紅,也是為了當世子夫人,將來當伯夫人,還要兒孫都富貴一世的,卻生生都被一對兒不知廉恥、禽獸不如的狗男女給毀了!

楊氏過去這一年來的每個白天黑夜,都無時無刻不在詛咒著張氏與常寧伯,詛咒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也無時無刻不在詛咒著陳嬿和施遷,狗男女留下的野種,要依她說,早該讓他們流落街頭,乞討為生的,偏婆婆厚道,小叔子也一直不說休妻的話兒,還一直好好兒養著他們。

甚至默許陳嬿拿自己偷偷瞞下的嫁妝給小野種治病,那些銀子要養一兩個下人絕對綽綽有餘,但凡賤人是個乖覺的,就早該拿出來或雇或買一兩個下人,讓大家都輕鬆一些才是,可她卻寧可拿去給小野種治病,寧可拿去填一個無底洞!

楊氏心裏便更恨了,恨到一日不罵陳嬿、不找陳嬿撒氣,便渾身不痛快,卻依然絲毫難消她心頭之恨。

陳嬿讓楊氏一口一個‘賤貨’的,罵得真是生吞活剝她的心都有了。

她都已經忍讓成那樣,委曲求全成那樣了,說是家裏的活計都由妯娌兩個分擔,可楊氏總是借口要照顧孩子,大半都推給她,還老是言語羞辱她,她想著原是自己母親犯了大錯,自己和弟弟又身份尷尬她能忍的、不能忍的,已經都忍了。

所求的不過就是自己姐弟能有一個安身之所,不至流落街頭,無人可依,再就是弟弟有朝一日能好起來,做個正常人,她便也算是對得起他、對得起死去的母親了。

僅此而已。

可就這樣卑微的願望,也難以實現,楊氏簡直視他們姐弟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把他們給逼死了,決不罷休,她怎麼就那麼可恨,怎麼還不死啊!

陳嬿終於忍不住怒罵起楊氏來:“我娘當初分明就是不得已,分明就是被強迫的,她一個弱女子,帶著年幼的女兒,除了忍氣吞聲,委曲求全,還能怎麼樣?你不敢罵自己的公爹,就柿子撿軟的捏,你又是什麼好貨不成,還是積點兒口德吧,不然有朝一日指不定你自己,或是你的女兒也落得同樣的處境同樣的下場,屆時再來後悔今日不該造口業,不該給受害者傷口撒鹽,雪上加霜,可就遲了……”

話沒說完,楊氏已尖叫著撲了上前,“賤人,你竟敢詛咒我、詛咒我的女兒,我殺了你,殺了你這個禍家的賤婦生的賤種!還要殺了這個小野種……”

抓住陳嬿便胡亂廝打起來。

陳嬿也是滿肚子的火,自亦不甘示弱,立時便反擊起來,抓了楊氏的頭發亦是一通亂撓亂打。

還有施遷在一旁見姐姐挨打了,大是生氣,嘴裏胡亂尖叫著,也撲上前幫起陳嬿來。

一時間院子裏亂做一團。

還是冷不防一聲大喝響起:“住手!都給我住手!”

隨即又有人上前把陳嬿和楊氏隔開,妯娌兩個才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卻仍是滿臉的憤怒與仇恨,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

就見虞夫人滿臉冷然的站在正房門口,低喝道:“你們要幹什麼,當著小孩子的麵,屋裏還有自己的孩子在睡著,就能吵成這樣,打成這樣,是想讓孩子們都有樣學樣嗎?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如此狼狽如此醜陋,成何體統!”

說完先看向陳嬿,“陳氏,楊氏好歹是長嫂,你不知道長幼尊卑麼?若嫌我們張家這座廟下,裝不下你這尊大菩薩,盡可另尋大廟去,我們張家絕不挽留!”

此後看向楊氏,“楊氏,你若實在閑得無事,就守著你的孩子們去,一天天無事生分,雞聲鵝鬥的,要是實在覺得委屈,也不想待在我們張家了,就回你們楊家享福受用去,有我和慕紅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著兩個孩子,你盡可放心離開!”

陳嬿與楊氏看著對方的狼狽,都能想來自己此刻的狼狽,再讓虞夫人這般一罵,都是又羞又愧,痛苦至極。

再看到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裙和粗糙得已不能看了的雙手,楊氏終於忍不住悲從中來,捂著臉哭著跑回了自己的房間裏去。

方才把她和陳嬿隔開的張慕紅見狀,知道妻子今日委屈了,忙向虞夫人賠了個不是,“娘,您別跟楊氏一般見識,她就是、就是心裏難受、焦慮,怕兩個孩子將來不定會落到什麼地步,大人還能委屈,這輩子就這樣湊合也行,可孩子們都還小,這輩子才剛剛開始呢,卻毫無未來可言,也不怪她……兒子代她先向你賠不是了,以後也定不會再像今日這般了。”

說完看向陳嬿,本想也給陳嬿道個不是的,想到都是張氏與常寧伯混亂人倫綱常,才會害一家子都落到如今這般田地的,且自搬出來以後,張慕紅便幾乎再沒與陳嬿說過話兒,忽然要開口,實有些不知該如何開。

終究隻是欠身作了個揖,什麼都沒說,便也回自己的屋子寬慰楊氏去了。

餘下虞夫人見一場爭端已經平息了,她是能不見陳嬿與施遷,便絕不想見的,能給他們姐弟一個容身之所,能讓張慕白至今沒休妻,已是她所能容忍的極限了。

當下遂也一語不再發,轉身回了房間裏,關上了房門。

陳嬿這才任自己的眼淚落了下來。

心裏簡直恨死了楊氏,恨死了張家的每一個人,尤其恨死了張慕白。

楊氏日日欺淩她,大伯子和婆婆無視她,讓她每日都身心皆受盡委屈便罷了,丈夫也對她絲毫的心疼與溫情都沒有,更別說像張慕紅方才那樣公然的維護楊氏,為楊氏撐腰,還要趕著回房安慰她了,——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念頭閃過,想到方才的一切發生時,張慕白勢必就待在書房裏,整個家就隻有這麼點兒大,他勢必也是從頭聽到尾,卻連吭都沒吭過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聾了呢,心裏就更恨,也更絕望了。

還有不顧一切,衝到書房裏,將張慕白破口大罵一頓的衝動。

可想到若張氏當初沒有與常寧伯……、若他們之間的醜事沒有曝光、甚至當初張慕白壓根兒就沒娶她,而是如虞夫人所願,娶了那位莊小姐,那如今指不定一切都不一樣。

她又沒那個底氣了,本來他是有看得見的大好前程的,卻落得如今功名也沒了,一切都沒了,隻能靠去給人抄書,掙點銀子養家的下場,換了她,心裏勢必也恨死始作俑者了,怎麼可能還維護得起始作俑者的兒女來?

問題是,她還這麼年輕,難道這樣的日子就要過一輩子嗎,如今說是守孝,可張慕紅一樣歇在楊氏屋裏,張慕白陳嬿卻有預感,他以後都不可能再進她屋子了,那她豈不是隻能守一輩子的活寡,連個兒女都不可能有,這輩子都沒指望了?

不,她不要過那樣的日子,她不能到頭來丈夫弟弟一個都靠不上,可她又能怎麼辦,又要怎樣才能改變啊?

而這一切,都是施清如那個賤人害的,都是那個賤人害得她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她一定要報仇,一定要將她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