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暗自鬆了一口氣,既慶幸施蘭如到底年輕,身子底子也好,胎氣才能這般的穩固,又忍不住不屑,果然是賤命一條,再怎麼著都能活!
隨後宣武侯夫人又特地去了一趟二房,將二房所有人都召齊後,再次嚴詞警告了他們一番: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能說,否則,便女的休棄,男的出族,以免白白壞了闔府和闔族飛黃騰達的大好機會!
她說話時,眼睛一直都盯著張雲蓉的,個中深意不言而喻,直把一夜沒睡,因而憔悴不堪,嘴裏還起了一圈燎泡的張雲蓉又氣得差點兒一口氣提不上來,直接厥了過去。
卻是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再輕舉妄動,就怕宣武侯回頭真發起狠來,以一家之主和一族之長的雙重身份,給她一紙休書,那她和她兩個兒子這輩子就真是絲毫的指望都沒有,毀得徹徹底底了!
又忍不住後悔,自己昨兒為什麼要把事情鬧開,明明又不是沒有其他法子了,事緩則圓,隻要她多考慮籌謀幾日,總能有更好的法子的……
一家人正自心思各異,太後打發的嬤嬤便上門了,不但給施蘭如賞了一大堆藥材補品,還親自去看了她一回,才在受過宣武侯夫人的殷切款待後,回了宮去。
施清如滿臉的嘲諷,“太後這是想幹什麼,公然抬舉一個小妾,這是等不及告訴滿京城的人,皇上即將有皇嗣了,還是惟恐各家各府後宅太安寧,巴不得各家各府都妻妾相爭大亂套呢?她使去的人還親去瞧了那姬妾一回,莫不是想按照那個標準,也給皇上挑人,以確保皇上也能一擊即中呢?可惜她不知道擊中的人壓根兒不是宣武侯!”
小晏子訕笑道:“這奴才就不知道了,隻知道得立時來回稟夫人一聲。”
施清如“嗯”了一聲,“你做得很好,我如今連門兒都出不得,若是沒有你,就真是眼瞎耳聾,外界的一切變化都不得而知了。那宣武侯夫人豈不是越發慶幸昨兒的抉擇當真是無比正確了?”
小晏子點頭,“可不是麼,她又慶幸又得意,與左右說了好幾次幸好她有先見之明,張氏也因此越發不敢輕舉妄動了。”
施清如思忖片刻,道:“昨兒讓你遞話兒進宮給督主,有回音了嗎?督主今晚能回來不?”
小晏子道:“話兒倒是遞進了宮去,隻至今還沒有回音,夫人且再等等吧,我再著人跑一趟。”
“還是罷了,等督主忙完了,自然會回來的,就別催他了,省得他忙中出錯,反倒忙上加忙。”施清如擺手。
小晏子深以為然道:“聽說督主這些日子忙起來連用膳睡覺的時間都沒有,都怪崔福祥那個老囚囊的,本事不大,威風倒是不小,光在二十四衛裏抽人還不夠,竟還把手伸到了咱們東廠裏去,想挖督主的牆角。呸,也不看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降不降得住各衛裏的精英們,就會拿了雞毛當令箭,如今也就是咱們督主懶得跟他一般見識,等明兒督主想收拾他了,管保讓他連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施清如早就有所耳聞西廠不過才短短這一陣子,便已急速的發展壯大起來,竟隱隱已有與東廠分庭抗爭之勢了。
不由暗暗皺眉。
她當初好容易才說服督主早早將汪直送走了,隻當便能防微杜漸了。
卻不想,沒了汪直,還有崔福祥,該來的始終還是要來,——也不知督主可想好了應對之策?
施清如因與小晏子道:“這些話你當著我的麵兒私下說說便罷了,到了外麵可一個字也不許說,省得橫生枝節,該怎麼做,督主心裏定然有數,我們隻消耐心等待即可。”
小晏子忙恭聲應了“是”,見施清如已沒有旁的吩咐,便行禮告退了。
施清如這才重重吐了一口氣,心裏複又茫然起來,她到底還要這樣幹等到什麼時候?
下午,天空在短暫的明亮了一會兒後,又重新黑了下來,一副風雨將至的樣子。
施清如站在廊下百無聊賴的數著地上搬家的螞蟻,冷不防一抬頭,就見麵前正含笑看著她的人不是韓征,又是哪個?
她心裏一陣狂喜,想也不想便提起裙子下了台階,幾步就衝上前,跳到了韓征身上,嘴裏則嘟噥著:“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已經忙得忘了自己已是有家眷的人了呢!”
韓征忙伸手托住了她,就以這樣的姿勢抱了她一麵往屋裏走,一麵低笑道:“我怎麼可能忘記你,我忘了自己,也不能忘了我媳婦兒啊。”
很快進了屋,施清如卻仍將臉埋在韓征懷裏,久久不願抬起來。
韓征知道她哭了,方才她的尾音裏便帶著濃濃的哭腔,僅此已能推知,她這些日子心裏有多委屈多擔憂了……他也不強她抬頭了,隻輕輕的抱著她,低聲道:“乖乖,過陣子就好了,相信我,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施清如卻很快便抬起了頭來,除了眼睛稍微有些發紅以外,已看不出多少哭過的痕跡。
督主已經夠艱難了,她不能再給他雪上加霜了。
她笑道:“如今我也挺好的,所以你別著急,就按你自己的計劃和節奏來即可。可惜那些事我一無所知,不能替你分憂,也就隻能在你回來時,讓你吃好喝好了。晚膳想吃什麼,我親自下廚去給你做好不好?還是,你很快又要離開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眼淚差點兒又要忍不住。
韓征忙笑道:“我明兒上朝時才離開,所以你有的是時間給我好生補補,但你親自下廚就不必了,我可舍不得你累著,還是讓下人們做吧,你就留著力氣,晚上……就夠了。”
說得施清如轉嗔為喜起來,白了他一眼,腳步輕盈的吩咐桃子給他打熱水去了。
因雨天濕冷,晚膳施清如便又吩咐采桑傳話給廚房的人,做了熱騰騰的羊肉鍋子來,再時不時的涮上一兩片片得薄如蟬翼的魚片,幾片碧綠碧綠的青菜,配上一壺香醇的金華酒。
吃得韓征十分的滿足,歎道:“這才是人吃的東西,我這些日子在宮裏就沒這般痛快的吃過一頓飯。”
施清如聞言,又涮了一片魚肉放到他碗裏,方嗔道:“難怪瘦了這麼多,也老了醜了這麼多,原來是從沒好好兒吃過一頓飯,真是個不省心的!我可提醒你,你比我老了那麼多,若不打現在起,便好生保養,再等個十年八年的……沒準兒還要不了十年八年呢,三五年可能就差不多了,屆時我正青春年少,你卻已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便是我不嫌棄你,旁人見了,定然也要說一朵鮮花兒插在了牛糞上,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形容得畫麵感實在太強,韓征眼前霎時閃過一副老少配的情景,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我哪有比你老那麼多,不過就幾歲的差別而已,再說男人本就比女人經老,怎麼可能你還青春年少,我已老態龍鍾了?你這分明就是嫌棄我了,哼,待會兒可別求饒!”
施清如又夾了一筷子燙好的青菜給他,“那我可就等著了,就怕某人是在說大話,待會兒就得力不從心的說嘴打嘴……”
話沒說完,見韓征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要撲過來,“不用等待會兒,我現在就可以證明給你看我到底是心力俱足,還是力不從心。”
忙護著碗笑道:“等我先吃完了飯再說,你也先吃飯,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還這般的幼稚……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
“又嫌棄我,有你這麼當人媳婦兒的嗎,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啊!”
“那你倒是打啊,隻要你舍得。”
“我怎麼舍不得了,反正痛的是你,我至多也就心痛一下而已……”
兩人你來我往的耍了幾回合花槍,才笑著繼續用起膳來。
待一時膳畢,又吃了茶,在廊下來回走了幾圈,消了一回食,才折回屋裏,說起正事兒來。
施清如先就把這兩日宣武侯府發生的一切大略與韓征說了一遍,“既然天堂有路宣武侯不願意走,地獄無門卻偏要闖進去,我們少不得也隻能成全他了。隻是要怎麼才能把消息傳到皇上耳朵裏,又什麼時候傳最合適,還得等督主決定,都知道爬得越高,摔得越痛,如今皇上也算爬到夠高了,我且等著看他會摔成什麼樣兒!”
韓征沒想到施清如這邊還真能一再有所收獲,然轉念一想,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宣武侯幾十年都顆粒無收,怎麼會忽然有了收獲?除非是別人經過播的種。
那要是隆慶帝知道了,十有八九會因希望破滅,惱羞成怒之下,狠狠遷怒宣武侯府,乃至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太後,太後便又蹦躂不起來了。
可隆慶帝對他的猜忌已經發展壯大到根深蒂固的地步,縱然會因希望破滅,大受打擊,卻一樣不會打退堂鼓了,畢竟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一個當皇帝的,到了這個地步再退縮,以後就真沒有任何臣工會真心臣服他,他這個皇帝也將被架空得徹徹底底了。
沒有哪個皇帝能忍受那樣的事,便是隆慶帝這樣廢的皇帝,也不能忍受!
“督主,你在想什麼呢?”施清如忽然開口,打斷了韓征的思忖,“我可還等著你拿主意呢。”
韓征回過神來,微皺眉頭道:“我在想到了這個地步,還有沒有必要告訴皇帝此事,一旦他知道了,誰知道會如何發瘋發癲,指不定反倒無意打亂我的計劃?倒是一直不告訴他的話,他便會一直吃著宣武侯獻給他的所謂密藥,回頭要不了多久,應當便會倒下了,畢竟是藥三分毒,再滋補的東西吃多了,也隻會適得其反。屆時我再以‘清君側’的名義,由外而內打進宮裏,待已經勝利後,再亮身份匡正統,自然也就百官臣服,萬民歸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