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整個身心都鬆快了不少,自然桃子采桑的心情也跟著輕鬆了不少,連帶整個都督府正院的空氣都為之一鬆似的。
桃子與采桑不由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暗暗感歎,一個家裏果然還是離不得男人,哪怕男人隻偶爾回來一晚上,便也跟有了主心骨似的,所有不安茫然都立時一掃而空了。
隻盼督主能快些忙完了,又恢複以往日日都按時回家的慣例吧!
同樣的清晨,看在心情好的人眼裏是陽光普照,煥然一新,看在心情不好的人眼裏,卻是陽光刺眼無比,蟬鳴聲也讓人煩躁不已了。
已經連續兩夜都氣得沒合過眼的張雲蓉此刻便煩躁不已,隻恨不能把自己院裏乃至整個宣武侯府的蟬都給粘盡殺光。
亦看觸目所及的一切人和物都不順眼,包括自己的兩個兒子。
長子吃個飯怎麼就那麼煩人,非要弄得滿臉滿身都是?次子更是哭哭哭,不分白天黑夜的隻知道哭,奶娘們到底是怎麼服侍的,莫不是眼見她兒子們已沒有承爵的希望,她也再沒有翻身那一日,便開始拜高踩低作踐他們母子了?
呸,他們母子就算再失勢,再沒有希望了,要發作幾個下人卻還是綽綽有餘的!
張雲蓉當下便指著兩個奶娘罵了起來,“到底怎麼服侍哥兒們的,我信任你們,才抬舉你們當哥兒們的奶娘,這輩子都算有著落了,連帶一家子都雞犬升天,你們就是這般服侍哥兒,這般回報我的?看來是覺得我這裏廟太小,容不下你們這兩尊大菩薩了,那就立刻給我滾,再不許靠近哥兒半步!”
兩個奶娘自然要喊冤,大哥兒明明是二奶奶一再吩咐,要讓他自己學著吃飯穿衣的;二哥兒則還在繈褓裏,每日裏本來哭的時候就多,二奶奶以往不還驕傲,說二哥兒哭聲有力,將來定是個有大出息的麼?
如今卻拿她們當現成的出氣筒,她們本來就是下人,受主子的打罵也無可厚非,卻不能失去了奶娘的差事啊,不然一家子哪還能有如今的好日子過?
當下忙都跪下,又哭又求起來,“求二奶奶息怒,饒了奴婢們這一次……”
唬得張雲蓉的長子也跟著哭起來,他小人兒家的,幾時見過這樣的陣仗,又幾時見過母親這般凶神惡煞的樣子?
次子的哭聲亦更大了,大早上的,正房便亂成了一鍋粥。
偏不待張雲蓉消氣,她丈夫又滿臉怒氣的自外麵衝了進來:“大清早的吵吵什麼呢,還讓不讓人睡了?張氏,你就是這樣治家、這樣教養孩子的麼,那我要你何用?”
不由分說發作了一通,臭罵了張雲蓉一回,扔下一句:“你若是再讓誰吵到我的好夢,休怪我不客氣!”
便又一陣風似的出了正房,到後邊兒摟著新收不久的通房睡回籠覺去了。
餘下張雲蓉氣得臉青白黑的,憤怒絕望得當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還是她的貼身丫鬟見她分明氣得狠了,忙讓兩個奶娘將哥兒們都帶了下去,好生哄著,又讓其他服侍的人都退下後,方上前扶住了她,小心翼翼道:“奶奶,我知道您恨,可天無絕人之路,不到最後一刻,便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話沒說完,臉上已“啪”的挨了一掌,隨即是張雲蓉咬牙切齒的聲音,“還有什麼機會,大伯父都已一錘定音了,亦連太後也為那個賤人撐腰,務必要保她平安生下孩子來,還能有什麼機會!都是你給我出的餿主意,當日也是你搶在我之前把什麼都說破了的,若不然,事情到不了這一步,我大可緩著來,反正還有整整半年的時間……你到底什麼居心,是誰指使的你?你別忘了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把你賣到最下賤的地方去,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貼身丫鬟聽她說到‘到底是誰指使的她’時,還當自己已經露餡兒了,還是聽了她後麵的話,才知道她隻是在遷怒,暗自鬆了一口氣。
忙捂著臉辯道:“奴婢萬萬不敢背叛奶奶,奴婢都是為了奶奶好啊,誰知道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誰知道侯爺又會那麼容易就被大夫人給勸住了呢?好在我們還有時間,不若再從長計議,想想別的法子?”
張雲蓉氣得眼淚都下來了,“哪還有別的法子,不說旁人了,連二爺明明就與他息息相關的,都已接受現實,覺得隻要能有官有銀子,能不能承爵沒什麼大不了的了,還能指望旁人不成?連枕邊人都不與我一條心了,我能怎麼辦,難道真落得被休回娘家,孩子們也為我所累,這輩子都毀了的下場不成?”
貼身丫鬟隻得又出主意,“那要不奶奶回去一趟,看夫人能不能給您拿個主意什麼的?夫人一定能想到法子的。”
張雲蓉含淚慘笑,她娘如今自己都日子難過了,能給她出什麼主意?
但她還是想回去見一見自己的娘,哪怕隻能對著她訴訴苦,哭一場,她依然想回去。
遂咬牙吩咐貼身丫鬟,“讓人備車,就說我要出門去,再多帶些禮品,我倒要看看今日誰敢再攔我,那我立時便把某些事傳得滿京城都知道!”
她已經夠痛苦了,若誰再讓她更痛苦,就怪不得她也讓對方更痛苦了!
貼身丫鬟忙應了“是”,自吩咐人備車去了,心裏暗暗愧疚,事情雖並不全是因為她才發展到這個地步的,到底她拿了好處是事實,必須得就此打住,以後再不隱瞞奶奶任何事了!
主仆兩個很快便出了門,倒真沒像以往那般,張雲蓉還沒動,她婆婆的貼身嬤嬤已先上門,含沙射影,作威作福一番了。
隻張雲蓉的心情依然糟糕透頂,並沒能因此好轉絲毫。
待稍後到了張家,見了虞夫人後,更是連寒暄都顧不得,已抱著虞夫人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娘,我被欺負得好慘啊,怪道都說女人想要過得好,必須要有一個得力的娘家呢,以前咱們伯府還好好兒的時,誰敢欺負我?如今卻是個人都敢踩我一腳,還連爵位也眼見要與我們母子無關,我們母子這輩子都沒指望了……娘,我心裏真是好苦啊……”
又罵她公婆和大伯子,“沒見過那般寡廉鮮恥的人,還有臉說我們張家怎麼樣怎麼樣,他們自己好到哪裏去了不成?不,他們更惡心,一家子都惡心透了!”
罵太後,“竟公然給一個小妾撐腰,她不是小妾上位,也是當初先帝明媒正娶的中宮啊,不過也是,續弦在原配麵前,本來就要執妾禮的,也不怪她給一個小妾撐腰,她們才是一類人麼。”
這些話張雲蓉在宣武侯府自然不敢說,哪怕在自己院子自己屋裏也不敢說,也就隻能回娘家,對著自己的親娘發泄一通了。
饒是如此,依然沒敢把施蘭如腹中的孩子不是宣武侯的給說出來,就怕隔牆有耳,萬一回頭消息真走漏了,讓宣武侯查到她頭上,那是鐵定要給她一紙休書的,她哪裏敢冒那個險,就為了一時的嘴上痛快,便葬送了自己的後半輩子和兩個兒子的一輩子!
虞夫人卻是經曆過大起大落的人,早將富貴榮華都看淡了,自然要勸女兒,“爵位沒有了便沒有吧,‘好男不吃分家田’,隻要你好好教養兩個外孫,讓他們文韜武略,一心上進,將來不愁不能自己掙下前程功業來,你享福的日子且在後頭,理旁的做什麼?”
可惜張雲蓉哪裏聽得進去,赤紅著眼睛咬牙道:“可明明就是我們母子的,我們都已經一半吃到嘴裏了,憑什麼要讓我們吐出來?若真是……我也隻能怨命了,可分明不是……叫我如何能認命?我實在咽不下那口氣,我也不願再讓娘和哥哥們過如今這般貧苦艱難,沒有希望的日子,我一定要把本就該是我們母子的東西奪回來!”
虞夫人飽經世故的人,已自張雲蓉的隻言片語裏,猜到一些東西了,那更要勸她了,“什麼叫本來就是你們母子的,人家明明白白說過要給你們母子了嗎?既沒說過,那就始終是人家自己的東西,人家想給誰就給誰,你就聽娘一句勸,回去好好教養兩個外孫吧,等你到了娘這個年紀,便會知道旁的都是虛的,隻有兒孫都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了。”
換來張雲蓉的尖叫:“像大哥二哥如今這樣的所謂平平安安嗎?那我寧願不要,我可與娘不一樣,我寧願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
母女兩個在屋裏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漸漸激烈起來,並不知道陳嬿繞到窗台後,將她們的對話大半都聽了去。
張雲蓉雖被氣得頭腦發暈,還不至於徹底糊塗,一回來便發了話,她有話與虞夫人單獨說,讓所有人都待在各自的房間裏,不許靠近一步。
所以張慕紅夫婦也好,張慕白也好,這會兒都待在自己房間裏,各自忙各自的事,便是楊氏,也沒想過要設法兒去偷聽一下張雲蓉到底有什麼話與虞夫人說,小姑子可是如今全家唯一的指望了,萬不能得罪了。
惟獨陳嬿,自上次經張雲蓉之口知道施蘭如竟做了宣武侯的妾,還懷了宣武侯至今唯一的子嗣後,心裏便隱隱有所想法了。
隻她一直都猶豫不決,怕最後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且也暫時沒有門路,所以一直把想法壓在心底深處罷了。
不想張雲蓉這麼快便又回來了,陳嬿的心當即便“砰砰”直跳起來,把施遷安頓好,讓他乖乖兒的待在屋裏,哪裏都不許去後,便輕手輕腳出了房門,繞到虞夫人屋後的窗台下,豎起了耳朵。
上次張雲蓉帶回了施蘭如有孕的消息,這次肯定有旁的消息,知道得越多,她才能確定自己到底要怎麼做,也才能多幾分勝算。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竟讓陳嬿聽到了連太後也因施蘭如腹中這一胎,而對她另眼相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