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沒想到韓征還耿耿於懷,正色道:“我不是已經與他說過,我這也是在救人麼?何況等太後知道宣武侯那是撿來的爹當後,若真將自己的兒子放在第一位,旁的都靠後,自然會阻止皇上的,反之,那就是太後害的自己的親兒子,與旁人何幹?我們可給了她選擇的機會的,隻不過是她自己所求太多,也將母子親情放得太靠後而已。”
頓了頓,“對了,太後已經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麼?時間可不等人。”
小杜子笑道:“應當今日就該知道了,幹爹說這事兒可不能經我們的人之口讓她知道,還得經她認為的‘自己人’之口,她才會相信,才會迫不及待的想要隱瞞遮掩,還得感謝宣武侯與崔福祥不合呢。”
宣武侯與崔福祥同為如今隆慶帝跟前兒的紅人,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又如後宮妃嬪們爭寵時一樣,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是敵人,旁人得到的寵愛多一些,自己得到的寵愛自然就要少一些,那如何能忍?
於是當著隆慶帝的麵兒時還算和諧,亦不至於在對方不在時,說對方的是非。
私下裏卻早就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膈應了,一個認為對方本事不大,架子倒大,要想像韓征那般一呼百應,說一不二,先也要有韓征的本事啊;一個則認為對方瞧不起自己,還拿自己當尋常太監,一副高高在上,陰陽怪氣的樣子,難道見了韓征,他也是這樣嗎?
以致宣武侯還罷了,本就還沒想過要實質性的與崔福祥過不去,自己人要內鬥也得先安了外,再內鬥也不遲,如今又滿腦子的官司,自然更顧不上去想了。
崔福祥卻是心眼兒比針尖大不了哪裏去,早就在記恨宣武侯,想抓他的小辮子,好讓他在隆慶帝跟前兒失寵,再沒本事與自己分庭抗爭了,那若是有了現成的機會送上門,便是傻子也知道,他定不會放過的。
施清如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小杜子的意思,皺眉道:“那要是崔福祥直接把事情捅到了皇上跟前兒去,不是與我們的計劃背道而馳了?”
小杜子忙笑道:“幹娘放心,崔福祥不會的。他如今做夢都想取幹爹而代之,要是皇上大受打擊之下,一蹶不振,又變回了以前的樣子,甚至比以前還不如,那朝堂宮中便又隻幹爹一個人說了算了,他的西廠還怎麼存活,要不了幾日,隻怕就得土崩瓦解,他這個西廠提督,也不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了,更遑論其他?他不會那麼傻的,便是他會那麼傻,他左右的人也會好生勸說他,不叫他犯傻的。”
“他左右的人還會勸他,直接去威脅宣武侯也不妥,萬一逼得宣武侯向皇上坦白了,豈不是雞飛蛋打,大家都賺不成了?倒不如告訴太後,讓太後來抉擇該怎麼辦。那將來扳倒幹爹,大局已定後論功行賞,他便是第一功臣,定然能坐上幹爹如今的位子,與幹爹一樣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宣武侯卻身負大過,縱也有賞,定也差他差得遠,自然沒資格與他叫板了。”
施清如這下鬆了一口氣,“原來督主已經把什麼都安排妥了,那我也就能安心了。你去吧,讓你幹爹別擔心家裏,就說家裏一切安好,我也安好。”
小杜子應了“是”,見她已沒有旁的吩咐,便行了禮,帶著裝丸藥的匣子告退了。
午後太後剛午睡起來,就有宮人進來稟道:“回太後娘娘,西廠的崔廠公在外求見。”
太後不由挑眉,“他這會兒過來求見哀家做什麼?不過他如今忙得很,若不是有急事,怕也沒空兒來哀家的仁壽殿,傳吧。”
待宮人應聲而去後,方吩咐段嬤嬤,“服侍哀家更衣吧,昨兒吃的那個什麼魚羹倒還不錯,讓禦膳房今兒再送一品來。”
段嬤嬤忙笑著應了,見太後氣色比早前好了不少,臉上也終於有點兒肉了,心下大是欣慰,怪道老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後娘娘這順心的事一多,心情胃口一好,鳳體也跟著一日比一日好了,可真是菩薩保佑,必定以後都隻有順心,沒有煩心了。
很快太後便讓段嬤嬤扶著,到了偏殿裏,見到了一身與韓征一樣的大紅官服的崔福祥。
太後心下一陣痛快,如今她是隻能讓韓征休想再一枝獨秀,一手遮天,但不久的將來,她便會徹底將他踩在腳下,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了!
崔福祥忙給太後行禮:“奴才見過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太後心情極好,“嗯”了一聲,“起來吧,賜座。”
崔福祥忙謝了恩,站了起來,卻沒有坐下,而是看向太後道:“奴才有要事稟告太後娘娘,還請太後娘娘屏退左右。”
太後眉頭又是一挑,弄得這般的神秘……因看了一眼段嬤嬤,段嬤嬤便讓殿內服侍的宮人都退了出去。
太後這才道:“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崔福祥賠笑著應了“是”,蝦著腰湊到太後跟前兒,壓低了聲音如此這般一說。
太後立時變了顏色,已經很久隻是微微顫抖,不細看根本看不出的手忽然又開始大幅度的抖了起來,聲音也變了調,“你怎麼知道的?要是弄錯了,哀家要了你的腦袋!”
崔福祥忙就地跪下了,“太後娘娘息怒,這麼大的事,就是再借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胡說啊。”
段嬤嬤也已是神色大變。
之前她便覺得事情也太順利了,就跟瞌睡剛來了,就有人送枕頭一樣,順利得簡直讓人想不懷疑都難。
可太後娘娘是那般的驚喜,她也不敢提醒她,好歹也等宣武侯府查清楚那個姬妾腹中這一胎有沒有可能不是宣武侯的,確保萬無一失後,再告訴皇上,畢竟宣武侯論起年紀來,比皇上還要年長兩歲……萬萬沒想到怕什麼來什麼,事情真就壞菜在了這上頭來,果然人任何時候都不能抱任何的僥幸心理!
段嬤嬤因忙也道:“那崔廠公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您倒是一次把話說清楚,太後娘娘才好拿主意啊……”
見太後手抖得越發厲害了,忙給她握住了,“太後娘娘千萬別激動,咱們定能有法子的,如今形式可比當初好多了,當初咱們都能熬過來,如今自然也能熬過去!”
太後接連喘了幾口氣,“對,最壞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如今情勢再壞,難道還能比當初哀家痛失女兒,比當初……還要更壞不成?哀家撐得住,一定撐得住!”
看向崔福祥,厲聲道:“回答哀家,你是怎麼知道的?”
崔福祥臉上有些慌亂,訕訕然道:“回太後娘娘,宣武侯不是一直在皇上麵前比奴才體麵麼,奴才心裏便有那麼一點點不得勁兒,底下的人見了,為討奴才歡心,便想著能不能抓到宣武侯什麼小辮子,好叫皇上惱了他,以後信重奴才比信重他更甚,所以……”
太後厲聲道:“所以這事兒未必是真的,也有可能是你底下的人為了討好你,胡亂編造出來旨在汙蔑宣武侯的了?”
崔福祥忙擺手道:“奴才底下的人萬萬不敢,奴才也萬萬不敢的,是真的確有其事,奴才的人也已向宣武侯府二奶奶跟前兒的體己人再四確認過了,——事情就是宣武侯府的二奶奶發現的,本來侯府隻有她膝下有兩個兒子,早當爵位是囊中之物了,不想卻忽然生此變故,她豈能甘心的?便讓底下的人多方查證起來,不想竟真讓她查出了宣武侯那姬妾腹中的胎兒,竟是宣武侯府大爺的。奴才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這般大的事,豈敢來驚動太後娘娘,讓太後娘娘白白煩心的?”
太後一顆心已是跌到了穀底。
她當然知道這麼大的事,崔福祥不敢胡言亂語,要是查證了他是在汙蔑宣武侯,那他就不是在害宣武侯,而是在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助他更上一層樓了。
卻仍抱了那麼一絲絲僥幸的希望,可惜希望眨眼間就已破滅了,她喉間霎時又嚐到了已有些日子沒嚐到的甜腥味兒,整個身體也是劇烈顫抖,眼前一陣陣發黑得自己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要撐不住了。
她忙狠命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厲聲喝命段嬤嬤:“讓人立時傳宣武侯夫人來見哀家,哀家要當麵問個她清楚!”
竟敢那般處心積慮的欺騙她,再利用她一心求孫、皇帝一心求子的迫切心情,達到自己升官發財的目的,她絕饒不了他們!
段嬤嬤見太後臉色難看至極,惟恐她又舊病複發,淪落到以前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境況。
如今她們哪還敢讓常百草給太後治病,那不是治病,分明就是催命!
可其他太醫又的確沒常百草的本事……隻得忙忙應了太後的話:“奴婢這便打發人傳宣武侯夫人去,太後娘娘千萬別生氣也別激動,您如今可萬萬激動不得,千萬要以鳳體為重啊!”
一麵給她撫胸順氣起來。
太後又是一陣急喘,好容易才在段嬤嬤的順氣下,稍稍緩過來了些,又厲聲問崔福祥:“除了你和你底下的人,還有誰知道此事的?”
崔福祥見問,小心翼翼道:“回太後娘娘,暫時就奴才和底下幾個心腹,並您老人家和段嬤嬤知道了,茲事體大,奴才不敢先去回了皇上,怕皇上龍顏震怒之下,後果不堪設想。可奴才擔心紙終究瞞不住火,所以才想請太後娘娘示下,奴才接下來該怎麼辦?”
太後這才麵色稍緩,道:“算你還知道輕重,省得利害。那便先不要告訴皇帝了,容哀家見過宣武侯夫人後,再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