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這次沒阻止她了,因為知道阻止也是沒用的,待她都磕完了,才讓桃子攙她起來,“這回月華你肯起來了吧?”
尹月華借著桃子的力站了起來,笑道:“這下臣女心安多了,多謝皇後娘娘肯成全臣女。”
施清如指著椅子讓她坐,“你倒是心安了,本宮卻覺著,你與本宮如此見外,生分多了。”
尹月華欠身坐了,道:“臣女不是與皇後娘娘見外,而是禮不可廢,但心裏仍跟以前一樣的敬服皇後娘娘,感激皇後娘娘。倒是娘娘這些日子可還習慣吧?都說‘高處不勝寒’,人們隻看得見皇後娘娘如今的尊貴榮耀,哪裏能想來娘娘要承受多大的壓力,為了這份她們所看見的尊貴榮耀要如何的勞心勞力呢?”
類似這樣的話除了韓征、常太醫和跟前兒的心腹之人,施清如還是第一次自外人口中聽見,心下也免不得觸動,片刻才笑歎道:“自皇上登基以來,也就隻有你與本宮說過這樣的話兒了!好在如今後宮就隻本宮一個,六司一局的女官們也都得力,倒還應付得來,並沒有你想象的那般勞心勞力。”
尹月華笑道:“那就好,隻要皇上一心愛重信任皇後娘娘,始終與皇後娘娘一條心,想來皇後娘娘再勞心勞力,亦是甘之如飴。”
施清如抿嘴笑道:“皇上待本宮,自是極好的。倒是你,嫁妝可都已準備好了?蕭家如今除了蕭大人,在京中已沒有其他人,聽說與本家也早幾乎不往來了,隻能凡事都靠你們自己,等你進門後,少不得要多費些心,才能把一個家重新撐起來了。不過這樣也好,一進門就能自己當家作主,亦是旁人沒有的福氣。”
尹月華認真道:“這福氣都是皇上和皇後娘娘給臣女的。臣女的嫁妝家母早在多年前就開始在準備了,如今婚期雖急,倒也不至亂了陣腳,隻酌情再添補一些也就差不多了。至於蕭大人家的情況,臣女也早做好心理準備了,本家若願意往來,臣女自然以禮相待;反之,就由他們去吧,橫豎我們成親後便要出發去涼州了,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京,本來也沒有時間和機會顧及一些不必要的禮尚往來。”
頓了頓,“但我們一定會把日子過好,不辜負皇上和皇後娘娘這一番苦心的。”
施清如點頭來:“看來對於未來,你心裏已自有丘壑了,那本宮也能安心了。蕭大人本宮多少也了解,是個至情至性,言出必行的,將來你們一定會幸福的,你也一定會慶幸如今的作為和選擇的。”
尹月華笑道:“若蕭大人不是那麼好,臣女也不能如此的義無反顧了。臣女心裏其實都知道,至少目前來看,蕭大人對臣女還是沒有男女之情的,他隻是被臣女千裏迢迢尋去涼州之舉感動了,繼而因自責愧疚,而對臣女又添了幾分責任感,所以此番才會娶臣女的。但就算隻有感動歉疚與責任感,臣女還是心甘情願嫁他,因為餘生幾十年,都隻會是臣女陪在他身邊了,那於臣女來說,便足夠了。”
“何況幾十年的時間,臣女相信他一定也能在日日的朝夕相處中,真心喜愛上臣女的,哪怕他的喜愛相較於臣女的,要少得多,隻要有,臣女便滿足了。這夫妻之間居家過日子,哪能什麼都計較得那麼細,哪能誰喜愛誰多一些,都要分出個子醜寅卯來呢?那趁早別過日子了,專一鑽牛角尖去吧。”
沒辦法,誰讓她遇見他,比皇後娘娘遲,參與他的人生也比皇後娘娘遲;亦是她先動的心,她愛得更多更深呢,這男女之間本來便是誰愛誰,誰便欠誰的。
況他都已舉目無親,隻差孑然一身,說來也夠可憐了,她便是多對他好一些、多愛他一些,又何妨呢?
施清如聽尹月華最後說得有趣,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來,笑過之後,方正色道:“月華,你能這般想,便最好了,有些事的確不能計較得太細,夫妻之間尤其如此。總歸蕭大人這輩子能遇上你,能娶到你,委實是他的福氣!”
尹月華笑道:“的確是他的福氣,像臣女這樣才貌雙全,還對他一心一意,無論如何都不離不棄的妻子可上哪兒再找去?但要說真正的福氣,還是臣女與他都遇上了皇上和皇後娘娘,尤其是皇後娘娘。若沒有您當初的開解鼓勵,臣女可能已經走上了歪路,不然便隻會自怨自艾,至多過上兩三年,便與這世間大多數女子一樣,一輩子都不知道真正愛一個人是什麼滋味,這輩子便這麼過去了。”
“而蕭大人也不會這麼快便明白‘憐取眼前人’的道理,他更不會成為如今更沉穩內斂,更有責任心的他,至於如今的新生和將來,就更是鏡中花水中月了。所以請皇後娘娘放心,等將來去了涼州後,臣女一定會時時監督他,不會讓他有任何的二心,將來……有了孩子後,也一定會盡快送回京城,托臣女的母兄代為教養的,因為隻要這樣,才是保全臣女的父母親族,更是保全他、保全我們這個家最好的法子!”
施清如沒想到蕭琅已把將來送孩子回京的打算告知她了,沉默片刻,方緩聲道:“其實皇上並沒有過讓蕭大人將來送兒女回京的想法,都是蕭大人為了不讓皇上為難,也為了讓臣工們安心閉嘴,才不得不……”
尹月華忙道:“臣女心裏都明白。連家父都因不知將來會如何,信不過他,更因不敢妄自揣測聖心,一度生過許多念頭了,畢竟人心易變,很多時候我們連自己的心都控製不住了,何況旁人的?自然眾臣工就更是如此了,那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便越發的必要了。臣女心裏真的誰也不怨,將來亦不會因不舍,便心生怨恨,因為臣女很清楚,有舍才有得,既想有所得,當然就要有所舍!”
雖聽皇後娘娘方才的意思,皇上將來大有可能擢升蕭琅回京,可以她對蕭琅的了解,他應當會在涼州待很長很長的時間,既是為了不叫皇上為難,更是為了就近守護丹陽公主這個唯一僅剩的妹妹和親人。
那將在外,還是涼州那般敏感的地方,就算皇上放心,文武百官又豈能放心?何況文武百官還不都是一心為公的,心存私念的比比皆是,那就更得讓他們無可指摘了。
她固然舍不得將來自己的孩子們,哪怕如今他們還連個影子都沒有,她已經開始舍不得。
可若舍不得的代價是蕭琅的性命,是她和他們孩子的性命,還有她的父母親族們,她那點舍不得便可以忽略不計了。
再說了,副總兵以上的高階武將依律家眷本就該留守京中,如何別人都能接受的夫妻分離、骨肉分離到她這裏就不能接受了,她至少還能一直陪在自己的夫君身邊,已經比其他武將們的夫人好得多了。
她不能仗著與皇後娘娘勉強算有幾分舊交,不能仗著皇上、皇後娘娘宅心仁厚,就得隴望蜀,人心不足蛇吞象才是!
施清如見尹月華如此通情達理,暗自鬆了一口氣,道:“你能這般想就最好了,便是皇上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到底也不能隨心所欲,那麼多臣工都看著呢,隻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了。”
尹月華笑道:“正是皇後娘娘這話,時間長了,臣工們自然也就知道皇上何以會繼續用蕭大人,蕭大人亦的確值得皇上信任與重用了。”
頓了頓,“便是家父,臣女心裏也隻小小的怨過,但很快就打消了。家母說得對,他身為一家之主一族之長,自有自己的責任和義務,豈能因為臣女是他的女兒,便拿闔家闔族的身家性命來冒險?所以臣女越發要過好日子,越發要督促蕭大人為國盡忠為皇上盡忠,才好讓家父知道,臣女如今的選擇並沒有錯,臣女也沒有嫁錯人!”
隻是對父親,她終究不能再如以往那般敬愛,尤其遠不能如對母親一般的敬愛了。
施清如見她滿眼的堅定,片刻才點頭道:“奉國公終有一日會知道,你的選擇沒有錯,蕭大人這個女婿,也足夠他引以為傲的。”
當下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不覺便把話題說到了涼州當地的風土人情上,“的確荒涼苦寒,好些山都是寸草不生,就那麼光禿禿的立在那裏,讓人望而生畏;百姓們日子也過得極苦,男人們一臉的風霜便罷了,女人孩子們也是臉上長年皴裂,手腳更是布滿了血口子,很多人連鞋子都穿不上。可那裏的星星很美,奶茶也很香醇,百姓更是熱情好客……所以臣女有信心將來自己去長住後,能很快適應,若將來有了機會,臣女還會與當地總兵府和官府的女眷夫人們一起,看能不能為當地的百姓們做點實事,多少造福一方的百姓……”
施清如一直很認真的聽她說著,等她說完了方道:“若真有那一日,本宮也定會盡一份心的。可惜本宮怕是難有機會到處走走、看看了,你記得要時常寫信回來,與本宮說一說你沿途的見聞,還要在當地的見聞才是。”
“皇後娘娘放心,臣女會的。不但臣女的見聞都會寫信告訴皇後娘娘,丹陽公主在南梁的見聞,回頭我也定會時常與她信件往來,好轉告皇後娘娘的。”
“聽蕭大人說,丹陽公主如今在南梁日子頗過得,可不管怎麼說,那也是異國他鄉,虧得你們以後離得近,你這個做嫂子的,可要多多照顧她才是,那也是為皇上和本宮分憂了。”
“皇後娘娘放心吧,臣女會的,公主本就不容易,若至親都不能對她多加關懷照拂了,還能指望別人不成?”
說話間,不覺已是午時,采桑也引著奉國公夫人逛完禦花園回來了。
施清如遂留了奉國公夫人和尹月華母女倆用膳,待用完膳後,才吩咐小晏子好生送了母女倆出宮去。
皇後娘娘先是賜了添妝給奉國公府的六小姐,又在奉國公夫人母女進宮謝恩時,足足留母女倆說了一上午的話兒,還賜了宴這樣的消息,自是瞞不住京城各家各府的。
心裏對韓征的心思,還有對蕭琅聖眷的評估少不得又有了變化。
都知道皇後娘娘深得皇上愛重,與皇上夫妻一體,那皇後娘娘的態度,代表的自然也是皇上的態度了!
於是到奉國公府給尹月華添妝的夫人太太們一下子增加了不少,添妝也都十分的豐厚,等到了蕭琅和尹月華成親當日,不請自至前往奉國公府和蕭府捧場的人更是大增。
先前的長公主府、如今的蕭府因此熱鬧喧闐了一整日,虧得有蕭家的好些族人們自發前往幫忙,才算是堪堪應對了過去。
次日,蕭琅一早和尹月華起身祭拜過父母祖宗後,便妝扮一番,坐車進了宮再次向韓征和施清如謝恩加辭行。
夫妻兩個該與帝後說的話,已都說過了,今日自然無須再重複,於是隻在懋勤殿和體元堂各自逗留了半個時辰,便行禮告退了。
施清如想著與尹月華這一別,便與當初與丹陽公主一別一樣,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了,心下不舍之餘,很想親自送一送尹月華的。
可惜如今彼此身份有別,連這樣一件小事,她也不能隨心所欲了。
隻能還是吩咐了小晏子替她送尹月華出去,她自己則一路目送著尹月華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範圍以內後,方吐了一口長氣。
如今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最好的了,以後隻盼蕭琅與月華能和和美美,白頭偕老!
蕭琅帶著尹月華離京後,年也越發的近了。
施清如少不得又投入到了新一輪的忙碌中,畢竟這是韓征登基後的第一個年,宮裏朝中亦都不用為廢帝服喪,“三年不改父道”之類,自然要好生熱鬧一番,把廢帝一朝殘留下的僅剩的舊習陋習徹底清除幹淨,迎來真正的新朝新氣象才是。
好在如今宮裏人少,她也與六司一局磨合得差不多了,凡事亦都定好了章程,自是井井有條。
如此到了大年三十,宮裏各處都張燈結彩,上下也都妝扮一新,自酉時起,還在乾元殿正殿開了大宴,帝後君臣內外命婦濟濟一堂,同樂守歲。
大年初一一早,韓征又帶著文武百官去了太廟祭拜天地祖宗,此後才回了乾元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新春朝拜,宣布改元“正乾”,今年是為正乾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