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們的對話,我陷入了深思……。
我們站著開始打瞌睡,突然座位下麵傳來了叫聲,緊接著就是罵聲,原來有人睡在座位下麵,一個大高個從人群中擠過去想去廁所,厚重的翻毛皮鞋上釘的鐵釘鞋掌掛到了他的耳朵,擦破了皮流了好多血。本來快安靜下來車廂內又起波浪。
人擠人,人挨人,廁所裏也擠滿了人,你想去廁所嗎,比蜀道還難,看來隻有憋著了。
呲……呲……
哧----哧------
咣------咣------咣當----------
咯嘰嘰,咯嘰嘰。
我們順著車廂的過道向車的前後方向望去,一節一節的車廂一會兒扭過來,一會兒扭過去,一會兒可以看到很遠的車廂,一會兒隻能看到眼前的。
不用說,每節車廂裏全都擠滿了人。
半夜時分,車到石家莊,車上的人扛著大包小包,挑著東西一下子就下去了一半,我看著他們密密麻麻的走上亮著電燈的天橋,再從另一端下去。
車廂內一下子就寬敞舒服了許多,我們可以深深地呼吸幾口氣了,壓抑的心情一下子勃發出來。
快占座呀!快占座!此起彼伏。
接下來有的開始整理自己的行李和物品,趕緊拿出茶缸趕快打水,有的則下車活動透透氣。
我也打開自己的提包檢查,盡管之前已經知道東西都擠壞了,但是沒想到擠得這麼爛,春節孝敬父母和走親戚買得一斤一斤的用紙包裝的點心和糕點全都擠破了,還有憑號買的二盒‘大前門’香煙也不能要了,茶缸也擠扁了。
躺在座位下麵睡覺的那兩個年輕人似乎並沒有要出來的跡象,看了看我們,看了看周圍他們就又都閉上了眼睛。
我和馬誌山、楊明樓、郭建忠、晉忠澤等幾位同學下車,第一感覺就是身上的衣服真是冰涼,冷的直打冷戰,縮頭縮肩,渾身哆嗦。我們知道那是因為衣服上的汗水還沒有暖幹的緣故,可是我們管不了那麼多了,外麵的空氣太好了。
我們在站台上跺腳,運動,小跑……
隱隱約約的我們聽到遠處的喇叭不時得廣播著:
旅客同誌們請注意
旅客同誌們請注意
××列車就要開過來了
××列車就要開過來了
有小孩的旅客,請把小孩裝到提包裏,老頭裝到褲襠裏準備進站上車。
四太陽從西麵出來了
半個多小時後站台的鈴聲響了。
我們坐在新鮮寬敞的車廂內感覺真是大不相同,就像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鳴-----
鳴-----
咣—鐺---咣—鐺---
咯嘰嘰—咯嘰嘰
辟----呲----
火車又重新啟動了,
乘務員也露麵了,
乘警開始查票。
我們幾個同學突然感覺火車現在正在往後倒,和原來火車前進的方向正好相反,大家小聲議論一定是火車出了問題了要返回太原維修,我隔著玻璃往外看了半天,隻見冒著滾滾濃煙的火車車頭確實是到了最後麵拉著我們往回跑。
車廂內安靜下來了,大家都在睡覺,斜著,靠著,爬著,搭啦著腦袋,暖氣也不熱了,我也閉上了眼睛,滿腦子裏都是從車下麵傳來的車輪碾過鋼軌急促得聲音:
‘德國、法國、德國、法國、德國、法國’…咕—咕--咕----
天快亮了,車窗外白茫茫一望無際,遠處的群山,近處的田野都是雪白而單調,隻有長長的彎彎的火車呈現著綠色在白色的世界裏是那麼的顯眼。
突然!我們驚奇得發現一輪暗紅的太陽正從西方升起來?
我們都瞪大了眼睛?!
我們都隔著車窗往外看,
莫非這就是海市蜃樓?!
莫非如此難得一見的美景我們正好撞見?!
難道我們現在到了‘金星’這個星球上?!
因為太陽係內隻有金星上的日落日出和地球上日落日出正好相反。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其實也就是我們個別幾個同學在乎這些。其它旅客對此不屑一顧,女同學們還在打瞌睡,並沒有引起她們多大的驚恐和興趣。
西麵的那個太陽越升越高,照的整個大地到處都是晶瑩剔透,波光粼粼。和我們平常司空見慣的景色真的完全不同,漫山遍野,銀裝素裹,整個大地雪白,雪白,還是雪白。
雪白反射著陽光,晶晶閃閃的亮點刺得我們睜不開雙眼,我們感覺仿佛就是到了仙境,又或許是真的來到了‘金星’……
把雙層玻璃窗全都推上去吧,讓我們打開車窗來迎接這個新的世界,新的一幕。
我和幾個同學不喲而同地想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偉大教導並笑著大聲得朗讀起來,接著同學們也全都站了起來:
“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火紅的太陽光平行地穿過鐵道旁的電線杆再穿過沒有一片葉子的白楊樹,通過車窗一閃一閃的照在我們每個同學的臉上和身上,我看到密密麻麻的鐵質電線上快速流竄著金色的光芒一直向前。
鳴-----
鳴-----
車外傳來的一直都是同一種聲音:‘德國、法國、德國、法國、德國、法國’…咕—咕--咕----。
從車窗往外望去,鐵道兩旁幹枯的樹木都在迅速地向前倒下。火車行進在廣闊平坦的華北平原上,漫漫大地好像全部鋪滿了一層厚厚的麵粉。
車廂內的喇叭開始廣播了,唱著雄壯的無產階級革命歌曲和大家喜歡聽的相聲,車廂裏大家發出一陣一陣得笑聲,列車員給大家遞上開水。現在車廂裏幹淨明亮多了,大家的心情都非常的舒暢。
馬靈芝,馬貴生,母維屯,關永孩等兩幫同學在打撲克,每個人的腦門上都已貼上了幾張紙條,記錄著他們失敗的成果。
突然,“勡”啪的一聲,一列從對向開來的貨車帶著強大的氣流一下子就打了進來,我們都感覺到了它那巨大無比的震撼。開著窗戶的茶幾上的一半撲克牌瞬間就給吸出了窗外,還有一些就像撒傳單那樣飛的滿車廂都是花花綠綠。
兩車相異行駛摩擦和擠壓著空氣,產生的巨大氣流和壓強發出怪怪的刺耳的尖叫聲震耳欲聾。大家趕忙把開著的窗戶放下來,我看到有好多人的東西都被吹的滿地都是,她們臉上的紙條也蕩然無存,眨眼就都不見了。
這列貨車真長,黑色的煤車就過了半天,還有平板車上拉著的大炮、拖拉機和磕頭機,灰色的圓圓的油罐車也過了不少。
在餐車裏我們用二兩糧票一塊錢吃的很飽,有肉有菜還有一份雞蛋湯。
吃飯的時候向何建同學問乘警:“火車什麼時候能返回到太原?”
答曰:“六天以後,”
“什麼‘六天?’”
“火車現在是不是向北開?”
“向南開!”
“什麼‘向南開??’”
“可是我們覺的是向北開呀。”女同學也嚷嚷著。
我們可真是糊塗了,明明火車是在向北開,為什麼卻要說是向南開呢?。
傍晚的太陽就要從東麵落下去了,滿眼的雪白漸漸地暗下來不再刺眼,天空裏沒有晚霞也沒有火燒雲,隻有滿眼的惆悵和不解。
不管它了,也不必操這個閑心,或許明天太陽就又會從它那個正確的地方—東方重新升起來。
好好的睡一覺吧,兩天來我們都沒有好好的閉過眼睛,現在好不容易大家都坐下來啦,應該好好的珍惜這個時間,說不定晚上12點火車倒回到太原又該忙亂了。
我還在和周公相見的睡夢中非常有節奏的‘德國、法國、德國、法國、德國、法國’…咕—咕--咕----得聲音打亂了。迷迷糊糊中覺的車廂扭過來扭過去,耳朵旁好像播放著革命歌曲:
東方紅,
太陽升,
中國出了個毛主席,
他為人民謀幸福,
他是人民大救星。
……
盡管火車把我搖得東倒西歪,我還是睡意濃濃的就是睜不開眼睛。一晚上就在想:
太陽為什麼從西麵出來了?
太陽為什麼從西麵出來了?
再跑上一晚上車又返回去了,
我回不了家了……,我太困了。
恍恍惚惚之中聽到:
各位旅客同誌們,
各位旅客同誌們,
前方到達新鄉車站,
前方到達新鄉車站,
有在新鄉下車的旅客,請帶好你的行李物品,車廂兩端準備下車,有在新鄉中轉的旅客請你們出站到售票大廳五號窗口辦理……。
我突然就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掙圓了眼睛,揉揉雙眼,看看表,指針已指在七點五十分。奇怪了:怎麼跑了一夜沒有返回太原反而來到了新鄉呢?
天空是灰蒙蒙的,沒有一絲風,零星的小雪花懶洋洋地飄落下來。雖然看不到太陽,我仍在努力的辨別著方向,看天的明暗顏色,我斷定:太陽仍然像昨天一樣從西麵出來了。問問同學:那麵是東那麵是西,回答和我想的完全相同。看來我們真的是有毛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我們自己取笑自己:都得了嚴重的‘方向感迷失症’並伴有方向神經失調,缺失和紊亂。
喇叭裏廣播著…列車在新鄉車站停車五十三分……
毗……呲……
哧----哧------
咣------咣------火車在刹車,我的身體也跟著前後猛然晃蕩一下,
咣當----------火車又猛的停頓了一下,我和楊明樓突然就從座位上掉了下來一屁股坐到地板上,疼的在那裏咧著嘴揉屁股,半天起不來。
同學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毗……呲……
咣-----當!還沒有等我倆起來,火車緊接著又來了個猛刹車。
同學們的笑聲戛然而止,驚恐地看到茶幾上好幾個剛剛打好開水的茶缸便掉了下來,滾燙的開水潑在我們好幾個同學的身上和腿上,慌亂之中我還湯了手。多虧了都是穿著厚厚的棉衣才沒有什麼大事。
大家都是頭一回坐火車,還不是很了解火車的脾氣和性格,以後我們要多多小心才是。
哧----哧------
呲……
咯叮鐺!
這個脾氣暴躁的火車終於喘著粗氣停下來了,我們才鬆了一口氣。
透過車窗看到站台上鋪著薄薄的一層白雪,我們並沒有發現那些早已經擁擠在站台上的旅客,甚至一個也沒有。但見隔不多遠就有一輛買食品的小推車在等侯我們的到來。
那些扛著,挑著行李的人群急匆匆的都走了,對買食品的小推車視而不見。
由於停車時間長,後來我們也全部下了車,
熱氣騰騰的大包子,香噴噴的油條吸引著我們。
牛富貴說:“劉有林把你的全國糧票借我一斤。”“我說都是三斤的糧票,沒有零的,想吃什麼我買就可以了。”
二兩糧票兩毛錢,買了二個大包子,二根油條,還要喝蛋湯嗎?五分錢。
我們還意外地發現了在太原需要憑號才能買到的‘黃金葉’香煙在這裏卻不需要憑號。價錢一樣,但一人隻能買二盒,大家就趕快搶著買。
站台上的喇叭裏連續播放著革命現代歌劇《白毛女》的歌曲:
北風那個吹吹
雪花那個飄飄
雪花那個飄飄
年來---哎---到---坳……
身上的衣服還是冰涼沒有暖幹,不知不覺又要起程了。
牛富貴神秘的拿出來他的香煙,大家見他有四盒,都很驚訝。張桂英,郭巧蘭非要叫他拿出來給大家抽,並清理了茶幾兩邊的煙灰缸,常荷峰、柴學英重新打來兩壺開水泡上新茶。我們這趟車上十五個男同學全都抽上了‘黃金葉’牌香煙,一會兒車廂裏便煙霧繚繞,煙氣騰騰,烏煙瘴氣,咳聲不斷,笑聲連連。
在現場批鬥會上,牛富貴同學向我們交代了他是采用牛頭換馬麵,摘掉帽子戴上口罩的伎倆騙取香煙的犯罪事實。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的,我們都笑他很笨,有掩耳盜鈴之嫌疑。你隻要再到別的小推車上也可以再買它二盒,沒人知道,隻要你身上藏得下就行。
這時我突然後悔在太原為什麼不買一盒帶過濾嘴的呢,也不過才八毛錢一盒,讓親戚朋友見見嚐嚐也好。其實同學們也都是如此,學校每個月隻放十二塊七毛錢的生活費,沒有必要那麼奢侈。
中午時分天放晴了,緯度很低的太陽出現在我們認為是偏東的天上,越往前走積雪越少。
中原大地廣闊平坦,沒有山也沒有河,一望無際。平平展展的看不到頭也看不到邊,隻有稀落的村莊冒著嫋嫋的輕煙。或許她們正在準備過年的東西,也許家家戶戶正在生火做飯。
不遠處的雪地裏有三輛驢車在往村莊的方向移動,車上麵裝著糞桶,他們一定是昨天半夜到城裏掏糞回來為生產隊積肥。他們坐在車上,手袖在袖筒裏,懷裏抱著趕車的鞭子耷拉著腦袋還在夢鄉裏。
‘德國、法國、德國、法國、德國、法國’…咕—咕--咕----車底下傳來的這個非常有節奏的聲音是那麼的美妙和動聽,它能激發促使我們不斷的奮進,奮進,再奮進!
現在我們都很喜歡這個聲音了。
晉城到了,蘆書堂等三位同學要在這裏下車,停車隻有三分鍾。
我們從窗戶裏看著蘆書堂左手拿著他的小提包,右手提著個小網兜,網兜裏裝著是他那孝敬父母買的可是已經擠爛了的糕點和點心。
三位同學默默地走了,我們給他們行注目禮,看著他們的背影慢慢的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
過了晉城,火車就要進入山區了,我們感覺整個列車是前麵高而後麵低,它是在往坡上爬著跑。
這些鐵軌都是光光的,滑滑的,明晃晃的,我們擔心這個火車要是爬不動了,沒力氣了會不會滑下來,那我們可就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