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楚橋緩慢的抬起頭看千家,好像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
千家雙腿頓時發軟,她自覺沒有對抗陸楚橋的底氣。千家跪到沙發旁邊,抓著沙發背,同陸楚橋對視,“很晚了,要休息了。不然傷口恢複很慢的,你長得這麼帥,留下疤就不好看了。”千家語氣輕緩,雙手乖乖的把搶來的文件,放到陸楚橋的身邊。
“我長得帥?”陸楚橋挑眉,下巴微揚,饒有興致的微笑。
有機會!千家急忙點頭,“當然,當然,氣死潘安,不讓宋玉!”千家說完看看陸楚橋,陸楚橋沒張口,還沒聽夠麼?“瀟灑美少年,玉樹臨風前。”還不說話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陸楚橋聽到最後兩句眉頭蹙起,但是嘴角笑意仍在。“謝謝,你也很漂亮。”陸楚橋說完,低下頭拿起文件,繼續研究。
千家卻渾身一震,心猛地一跳。他說她漂亮,千家感覺到臉頰上的溫度,忍不住低下頭。雖然她知道陸楚橋隻是玩笑,心還是忍不住泛起漣漪。還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漂亮。
用最快的速度的看完最後幾頁,陸楚橋從沙發上站起身。“明早八點不要忘記,晚安。”
“明早八點?”千家訥訥的抬頭,不明白陸楚橋的意思。
“修慈醫院,檢驗DNA。”陸楚橋提醒。
千家恍悟的點點頭,頭又低了回去。手邊的沙發一沉,千家抬頭,看到陸楚橋的臉近在咫尺的微皺著眉,千家頓時僵在原地,連後退都忘記了。
陸楚橋手肘撐著沙發背,手托著下巴觀察千家的反應。“你似乎並不激動。”
“我應該激動麼?”
“不想知道答案麼?”
“如果,我知道了,就再也不能回到現在的樣子了。”千家誠實回答。相比起遺忘真相,追求真相似乎容易很多。其實,真相是很多人都承擔不起的。
陸楚橋心中一慟,沉默。
——我不能為了你失去一切,那時的日子不同現在,單身母親,未婚生子,我背負不起。
陸楚橋想起那個女人的話。那是個漂亮的女人,17歲的時候生下了他。他可以想見17歲時的她會是個多麼耀眼的存在,男人必定趨之若鶩,而她卻毫無準備。總會受一次愛情的傷,才能產生抗體,百毒不侵。
如那女人所說,陸楚橋的所謂親生父親是她同學,兩人情投意合,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她懷上了陸楚橋的一刻。陸楚橋的出現,終結了她所有的快樂和幸福。男孩的父母第一時間讓男孩出國,不肯再有牽扯,一家人一夜之間蒸發。女人終於掩藏不住,向自己的母親哭訴,要打掉這個孩子。可是信奉天主教的母親堅決不肯,將她藏進了一家異地的修道院。十月懷胎,生下了他,女人便自己走了。然後,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生活,他的存在那麼輕易的被親生母親抹去。
如果他可以選擇,他會不會選擇不去見那個女人?不讓晉杉去調查他的身世?
“其實,答案很簡單。”陸楚橋緩緩開口,眼睛穿過千家看到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你隻要想,如果明天是你的最後一天,你會不會因為沒有知道這個答案而後悔。如果會的話,那無論真相是什麼,總會找到勇氣去麵對的。”
“明早八點,醫院門口,如果你沒有出現的話,我就已經知道你的選擇了。”陸楚橋說著站起身,“晚安。”
029.
有的話,有的人,像顆種子,不知何時落進心裏,不知何時發芽生長,直到猛然一天,已是森森綠樹,無法拔出。
——陸楚橋
指針指向八點零五分,陸楚橋站在醫院門口,看到遠處一個人冒冒失失的跑來。看到來人的一刻,陸楚橋緩緩呼出一口氣。
“對不起,對不起,”千家抱著書包,用力的呼吸,“我已經盡快趕來了。”
——你等等她吧,她已經努力的趕來了。
陸楚橋一怔,看著麵前因為奔跑而麵色通紅的千家,嘴角竟然揚起一絲笑意。
“裏麵走。”陸楚橋簡短的點點頭,轉身向醫院走去。現在是工作時間,陸楚橋皺著眉提醒自己,這樣被莫名情緒牽動未免也太不專業。
並不是一般醫院裏看病時的抽血室,而是一間單獨的房間,一張桌子,一位年近中年的護士。千家走進房間,看到柏亦南已經在房間裏等她了。
“楚橋,千家。”柏亦南看到屋裏的人,微笑著招呼。
“柏,先生。”千家猶豫了一下,想不出該用什麼稱呼,柏亦南的多麵性同樣也讓她無所適從。為什麼人可以有那麼多麵?明明是陸楚橋要挾他來的,他竟然還能微笑有禮的同他們打招呼,好恐怖。
柏亦南眼底不動聲色的暗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誰先開始?”女護士伸手指向後麵的桌子,七八隻空的采血試管。千家看著忍不住退去,醫院的噩夢又要重演了。
柏亦南轉頭看到千家緊張的神色,微微一笑,脫去西裝外套,向桌邊走去。“我先。”
看著針紮進柏亦南胳膊的時候,千家疼的眉頭皺起,手臂忍不住發酸。
“好了,下一個。”護士利落的抽出柏亦南手臂裏的針管,敷上棉球,抬頭看千家。
千家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撞到身後的陸楚橋。
“沒睡醒?”陸楚橋在她的頭頂開口。
千家搖搖頭,微微咬住下唇走過去。
針頭插進千家手臂的一刻,千家忍不住皺著眉轉向一邊。手不自覺的向一旁抓去。
手,抓了一空。
千家猛地睜開眼,瞬間意識到,以前陪著她看病,拉著她手的媽媽,不在了。
人很奇怪,某些細小的,也許會被忽視的細節,卻能在某個瞬間產生巨大的衝擊,萬箭穿心一樣的不能招架。
已經是第幾次這樣猛然的驚醒,再一次,又一次的讓她意識到,她孤單一人獨活著。她早已接受了母親離開的事實,她早已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可是,知道和明白,似乎沒有任何作用。那些無孔不入的瞬間,一次一次的攻擊她,一次一次將她撲倒。告訴她,她失去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整整一個世界。
心咚的一聲沉了下去,一直向下,向下,向下,四周開始冰冷,黑暗。千家緊閉上眼睛,呼吸屏住,等待最後的破碎。
可,心還在向下。
手心突然轉來一陣溫熱,手指有輕微的痛,好像是被捏疼的感覺。千家慢慢張開眼,空空的手心裏,有一隻手在。
比媽媽的手大,千家馬上察覺出不同,手心寬寬的,溫溫的暖,有些硬。手指白皙修長,規矩的並攏成一排。
千家抬頭,陸楚橋沉穩的站在身旁,挺直的背,微仰著頭,臉側向另一邊,並沒有看向她。
陸楚橋?手心的溫暖似乎知道方向一般,慢慢湧向千家的胸口,溫暖的感覺一點一滴的回歸,剛剛的冰冷無措消失不見。
“好了。”身旁的護士開口,“用手按住,一分鍾左右。”
千家剛轉頭,就覺得手中一空,剛剛的溫暖不見了。千家收回手,按住棉球站起來,心中竟又是一空。“謝謝你。”千家牽起嘴角微笑,淡淡的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