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府城上上下下都在為迎接天文十九年新年忙碌,唯今川治部大輔義元仍在悠閑地聞著香。同族關口刑部少輔親永父女和吉良義安父女陪在左右。
聞完十種香後,刑部少輔之女上來沏茶。肥胖的義元感覺膝蓋有些麻,便對義安的女兒道:“阿龜,拿扶幾來……”
義元叫親永之女瀨名姬為阿鶴,義安之女阿椿為阿龜。這是義元對她們的愛稱,但後來府中所有人都如此稱呼她們。看上去,關口刑部少輔的女兒的確如丹頂鶴般清高,而吉良義安的女兒則有著一雙可愛的眼睛,聰明伶俐,讓人想起龜。
義元靠在阿龜遞過來的扶幾上,接過阿鶴沏的茶,津津有味喝了起來。“織田信長果真向竹千代贈送了戰馬等物?”他問阿鶴的父親親永。
“是。若無馬,竹千代很難脫身,故世人均說,信長乃是重義氣之人。”
義元微笑著抿了一口茶。“各懷鬼胎而已。據說大久保新八郎讓竹千代騎著馬,直接把他帶回了岡崎城。”
“是。他說若不讓竹千代祭奠亡父便直接到駿河,竹千代會忘掉根本。他未經雪齋禪師同意,便徑帶竹千代回去了。”
“和尚沒有生氣?”
“他不過苦笑。”
“哦。”義元點頭,伸出麻木的右腿,“寬宏他們也無不可。阿鶴,給我揉揉腿。”
“是。”阿鶴依言靠上來為他揉腿。阿龜則幫著其他侍女收拾番爐和香盒。
“阿鶴,你多大了?”
“十四。”
“阿龜你呢?”
阿龜慌忙將手中的香爐遞給侍女,畢恭畢敬伏在地上,回道:“奴婢十二歲。”
“信長既然送給他一匹馬,我也得送他點什麼,如何?”
吉良義安嚴肅地說道:“不向主公請示,擅自回到岡崎,而且未能照預定時間抵達駿府,實乃任意妄為,是對主公的大不敬。在下以為,從長遠計,必須重重指責。”
“哦?”義元皺起他原本光滑的額頭,問道,“義安,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想要女人?我是在寺院時,大概九歲或十歲左右……”
此話太出入意外,義安和親永的兩個女兒不禁麵麵相覷。義元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白胖的臉上浮現出笑意。
“看,這些姑娘已經開始思春了。當然,若是男人,就早了點。”
“您是說,送一個女子給竹千代……”
“哈哈。你想說我過於寬容吧。你太膚淺了。你們……”
關口親永不解地說道:“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親永認為,既然以竹千代為質,為了讓他將來能為您所用,就該對他格外嚴厲……”
“對他嚴厲?殘酷與嚴厲可不是一回事呀,親永。”
“是。這……但是,您所說的殘酷是?”
義元擺手止道:“我是說殘酷地培養他。”
義安仍然迷惑不解。兩個女孩子也非常好奇。
“織田方百般討好竹千代,並將他平安送回,由此看來,竹千代絕非普通孩童。”
“岡崎家臣的確說竹千代極像其祖父清康。”
“親永。”
“主公。”
“培育人最殘忍的方法,難道不是早早奉以美食,惑以美色嗎?先送上這兩樣東西,然後極力奉承……”說著,義元揮揮手,縮回右腿。“阿鶴,”他笑問道,表情既像開玩笑,又十分認真,“你願意嫁給竹千代嗎?”
阿鶴睜大眼搖了搖頭。
“不願意嗎?”
“是。阿鶴已經十四歲了。怎可嫁給一個隻有八歲的無家可歸之人……”
“阿龜呢?”
阿龜睜開她可愛的眼睛,凝視著義元,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哈哈,這個三河人竟然如此被人厭棄。說笑了,莫要在意。但是,親永。”
“嗯。”
“既然將竹千代托付給你,你調教時要格外小心。”
關口刑部少輔親永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平靜地輕聲答道:“遵命。”親永的夫人是今川義元之妹。所以,阿鶴當是義元的外甥女。
“少將官町的竹千代邸處進展如何?”
“隻等他入住了……”
“好了,你要讓竹千代清楚體會到,我義元對他的待遇和尾張的信長是如何不同。他畢竟還年幼。”
親永喃喃道:“親永記住了。”
曾經在熱田備受信長關照的竹千代,沒想到在駿河也被當作貴客加以厚待。
關口刑部少輔親永緊趕慢趕,在靠近自己府邸建起的竹千代住所邊種上了樹,又讓下人搬了些石頭。除了滴水簷,臥房內又增建了入口。
招待顛沛流離的客人,駿府人已經習以為常。在此以前,京城裏那些失勢的公卿大名也多來投奔,在今川氏的保護下聊度餘生。以義元的姨母中禦門宣胤之女為首,三條西實澄、中禦門宣綱、冷泉為和、坊城一門的遺孤等,都在駿府有各自的寓所,他們在這裏吟和歌,玩蹴鞠,射箭,聞香,下棋,建起了一個僅次於京城的文化之園。義元善下圍棋,又會吹笛。除橫笛之外,他還會吹四孔簫。他的飲食也具京都風味,常有雁汁、豆腐湯和蒸麥等。這座城池與熱田迥然不同,充滿了濃鬱文化氣息,但坐落在這座華麗城池的新建宅子,卻遲遲不見主人竹千代到來。
天色漸漸暗下來。照此下去,即使竹千代能夠在年內到達,義元會見竹千代也要等到來年春天了。
竹千代寓所旁邊,有一座小小的尼姑庵。尚在三河未歸的雪齋禪師吩咐,一位高雅飄逸的師太將移住於此。她法號源應,駿府眾人都不知她的來曆,有傳言稱她乃從京城來的貴人。
天文十八年年末,離新年還有七日,臨濟寺的雪齋禪師首先歸來,兩日後,三河少主也抵達駿河。因為事前不知道竹千代一行到達的確切時間,所以之前移居駿河的岡崎人並未出來迎接。當他們一行從西門入城時,灰蒙蒙的天空已經簌簌地飄起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