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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九年新春第二日,為了習字,鬆平竹千代一大早便跟著祖母源應尼到臨濟寺拜訪雪齋禪師。當然,這一切都是雪齋禪師的安排。當竹千代被帶到與華麗的駿府城根本無法相比的樸素的方丈室時,他驚訝地打量著周圍,陷入了沉思。據竹千代所知,雪齋禪師不僅是義元的老師,也是義元的重要謀臣,是一位舉足輕重的大將。然而,他卻一身緇衣,眯眼看著自己。
“這是竹千代,請多關照。”源應尼對雪齋禪師道,便退下了。
竹千代此時方知眼前之人,竟然便是天下無人不知的雪齋禪師。
“竹千代。”
“嗯。”
“今天開始習字。源應師太每天都會前來陪你,我亦會偶爾教教你。你把角落裏那張桌子搬來。”
“是。”
竹千代把一張簡樸的書桌搬了過來,兩個人默默相對而坐。和昨日一樣,今日天氣甚是晴朗,窗紙上樹影搖曳,不時還現出小鳥的影子。
“在習字之前,我有事問你。你昨日在義元大人府中隨地小解了?”
“是。”
“為何那般做?”
“我不知道茅廁在哪裏,又不便詢問別人。”
“哦,為什麼不便詢問?”
“熟識的人自是不知,不熟識的人又不便啟口。”
“哦。你可想過後果?”
竹千代天真地搖搖頭。顯然,他並沒考慮。雪齋溫和地點點頭。“治部大輔大人非常討厭粗魯無禮之人,他很生氣。然而……其它將領看到你如此大膽,都稱讚你了不起,還為你拍手喝彩。”
竹千代仍然不太明白。
“你實際上是借此向在場諸將發起挑戰……你是故意如此?”
“不。”
“在尾張時,難道無人告訴你那種做法很是無禮?”
“是,不……”竹千代點了點頭,然後又搖起頭來,“他告訴我,那不是無禮的行為,無論到什麼地方都不必顧忌。”
“噢?他是誰?”
“織田信長。”
“信長……”雪齋緊緊盯著竹千代,點了點頭。從竹千代的片言隻語中,他似乎看到了信長的全部,微笑道:“事事出人意料,實非尋常之人……卻不無危險。”
“危險?”
“你瞬間便讓在座諸人知道了你的存在。人們從此便會認為你乃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膽頑童。你雖確實有過人之處,但時刻會受到他們嚴密的監視。古語說‘養虎為患’。”雪齋似覺得竹千代無法理解,轉換了話題:“你喜歡信長?”
“是。非常喜歡!”
“那麼今川大人呢?”
“他有恩於父親,竹千代感激不盡。”
“哦。你確實天生誠實爽快。在尾張時你可曾讀書習字?”
“四書、五經……萬鬆寺的僧侶和加藤圖書助等人稍加指點過。”
雪齋在這個少年身上,似看到了某種希望的曙光。他在義元帳前效力時,堅持將法衣和盔甲分開,其理由就在這裏。他想通過義元,找出一個手持明燈之人,以結束持續百年的亂世。但抱有這種願望的雪齋對義元逐漸失望。他本以為,若義元不能成功,也可以培養其子氏真——但實際上,義元根本無此能力。他對孩子過於溺愛,未將氏真托付給雪齋,而是放任兒子沉溺於與內庭女子的嬉戲。
昨日宴會上,竹千代震撼了所有武將;而氏真,據說找到了一個叫色姬的商家侍女,以傷風寒為由拒絕出席宴會,而和那個女子歡娛。
雪齋對於竹千代的期望,不僅僅是出於愛。作為佛門弟子,他更期望竹千代成為不世猛將。他甚至期望竹千代日後能睥睨天下,成為一個拯救亂世之人,用一顆慈悲之心給天下蒼生帶來福澤。
“我們開始今天的課程吧。”
“是。”
“你知聖人孔子否?”
“知。著《論語》的孔子。”
“對。他有一個弟子,叫子貢。”
“子貢……”
“對。子貢有一日問孔子,何謂大治。孔子回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竹千代挺直身子,盯住雪齋禪師,雙眼如饑似渴。此子此前沒有接觸過昏庸無能的老師,令雪齋既感慶幸,又覺悲哀:“子貢又問:若不得不去掉一項,可舍棄哪一項?”
竹千代不語。
“食以果腹。兵以衛國。信乃人人之間相互信任。以鬆平氏為例,如果家族中人互不信任,那麼終歸要崩潰……”雪齋看著竹千代渴求的眼神,不禁笑了,“還是先聽聽你的想法。你認為,上麵所言的三個條件,首先可以拋棄什麼?”
“食、兵和信?”竹千代又自言自語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答道:“兵。”
雪齋大感意外,久久地凝視著竹千代。一般之人,肯定以為武備第一,在這個亂世,武備勝於一切。“為什麼先要率先棄兵?”
“這……”竹千代歪頭道,“竹千代覺得,三者之中,兵為最輕……”他好像想到什麼,道:“人沒有食物無法生存,但扔掉了槍仍然可以活下去。”
“噢?”
雪齋故意驚訝地睜圓眼睛:孔子的回答和竹千代一樣!
竹千代微笑著點了點頭。
“但是子貢又問了。如果剩下的兩個條件也不得不放棄一個,你會作何選擇?”
“剩下食和信……棄信。因為無食,便無法生存。”竹千代自信地回答。
雪齋又笑了:“你好像對食物特別感興趣,是不是在尾張時餓過肚子?”
“是。三之助和善九郎一餓肚子,便會心情鬱悶,煩躁不堪。”
雪齋點點頭,他仿佛看到了三個孩子的艱難生活。“那麼,那時若是得到了食物,你是怎麼做的?”
“首先讓三之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