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慕昭輕搖了一下頭,抬起眼,隔過他望向餘舒,努力看清她的麵孔,張張嘴道:“蓮房,你來,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餘舒順從地走到床邊,尹天厚見此情形,心知他是在交代後事了,抹了抹眼角,默默地退了出去。
“您說吧,我都聽著。”她此刻的心情十分複雜,眼前這個男人,既是薛睿的殺父仇人,又有恩於她,很難說她是希望他好好活著,還是不希望他就這麼死了。
她以為他還是要叮囑她尋回《玄女六壬書》,守住司天監,不想他最後要求她的會是另外一件事——
“我死後,朱家就沒什麼人可以支撐了,我隻有青玨這麼一個兒子,怕他守不住家業,你幫我照看他可好?”言下之意,竟是要撮合她和朱青玨。
餘舒以為是她聽錯了,朱青玨也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爹?”
朱慕昭不理會他,執意地看著餘舒,他的確是在請求,而不是要挾。餘舒在短暫的驚訝之後,便搖頭拒絕了他——“恕我不能答應您。”
朱慕昭不死心道:“我這兒子,也算是一表人才,雖是缺了些上進心,但是他心腸耿直,十分良善。你若答應嫁他,朱家家業便交由你手中,權當聘禮。”
十二府世家之首,累世富貴,朱慕昭所留家產,根本已經到了餘舒無法想象的地步。可他更清楚,沒有他,朱青玨根本保不住這樣的富貴,最後不是落入旁人之手,便是人財兩傷。
怎知餘舒仍是搖頭,卻承諾他道:“您放心,就算我不與朱師兄結兩姓之好,日後定也護著朱家,直到我護不住那一天。”
朱慕昭固然失望,但他沒有強求,確認了她的許諾非假,他累得閉上眼睛,感覺到意識逐漸變得模糊,他的聲音變得喃喃不清,朱青玨握緊了他的手,湊近他麵前,才聽到他說的什麼——
“爹,司天監沒有毀在我手上,我守住它了......”
朱慕昭權傾朝野十餘載,彌留之際,最放不下的是他的獨生兒子朱青玨,念念不忘的卻是他對先父朱昶的誓言。
朱青玨跪在床頭泣不成聲,餘舒伸手探了探朱慕昭的鼻息,臉色黯然。
一代權臣,就這樣平靜地離開了人世。懸在餘舒頭頂上的那一把利劍終於消失無形,可是她最先感到的不是輕鬆和暢快,反而是一陣傷懷,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朱師兄節哀。”她拍拍朱青玨的肩膀,轉身到外麵去訃告眾人。
榮恩侯一大把年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是被尹元戎攙回去的。司天監一眾官員先後趕來,任奇鳴帶頭在院內長跪不起,哭聲不止。
餘舒沒有指摘他們此舉不妥,默默地幫著朱青玨料理起朱慕昭的後事,儼然是要借此機會,表示她與朱家親厚,打消某些人的貪念。
* * *
當晚,餘舒匆匆帶著朱慕昭的訃聞進宮麵聖,崇貞帝看起來十分傷心,聽她追憶了朱慕昭生平之事,有感而發,當即下達了一道聖旨,追封其為順昌伯,三代襲爵。
這是餘舒所能為朱家爭取到的最後一點好處,皇帝實在不是個念舊之人,再過一陣子,要他想起朱慕昭的好處可就難了。
深夜,餘舒帶著新鮮出爐的聖旨,又匆匆趕回了朱家。死者封爵,朱青玨年紀輕輕就襲了順昌伯位,卻沒有分毫喜悅,高興的也隻有那些需要仰仗朱家勢力的親戚。
就這樣,餘舒早出晚歸,一連在朱家逗留了七日。遵照朱慕昭生前遺願,停靈七日後便入棺出殯,她和榮恩侯一左一右扶棺送葬,步行十裏,後成一段佳話。
喪事後,餘舒再回到司天監,明顯地感覺到底下官員對她的恭敬不似先前流於表麵,多了幾分真心實意,想想便知是她前陣子為朱慕昭守靈送葬一事,倒是意外收獲了幾份忠心。
又過三日,朱青玨突然來訪,帶著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人。
“這是孤鴻,”朱青玨為她介紹,“我也不知道他是我爹從哪兒找來的仆人,我爹死後,他便一直纏著我,不勝其煩。孤鴻武功高強,想來於你有用,我便把人給你送來了,你收留他吧。”
在他身後,站著一個兩手抱劍的男子,約莫三十歲,個頭瘦高,臭著一張臉,渾身上下寫滿了“不爽”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