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名震上海(3 / 3)

梁培見葉漢果真孤注一擲,想到萬一被押中……所以,他遲遲不願掀盅,再重複一遍,希望葉漢能拿回大部分賭注……

於無聲處聽驚雷,恰在這時,葉漢的老毛病忽發,痰湧上喉嚨,一句話也跟著說出來——但出口時卻變成了另一種意思:“梁先生,還猶豫什麼,掀盅呀!”

葉漢聲音剛落,全場立即響起催促的附和聲:“掀盅,快掀盅呀!”

梁培一雙手抖顫得十分厲害,艱難地移向骰盅,方寸之隔,他感到比萬水千山更難逾越,額上汗珠如豆,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葉漢在說完那句話之後,自己亦大吃一驚,冥冥中的鬼使神差,隻能聽任命運安排,他艱難地閉上了眼睛……

“買定……離手又……拭……”

骰盅總算掀開了,三枚骰子赫然入目:雙六單五……葉漢總算鬆了口氣,但全身像虛脫一般,此刻的心情幾乎全無喜悅可言。

梁培在唱完骰後便氣倒在骰寶台前,幾名隨身保鏢慌忙將他扶出大廳。

山佐等人正贏在興頭上,用半通不通的中國話喊叫:“賭博的,再繼續的!”

全廳的觀眾也正在興頭上,叫嚷著還要看葉漢賭錢。

百樂門舞廳情知不妙,數十名早已化裝成賭客的保鏢有計劃地擠入賭場,故意大吵大鬧,以達到葉漢無法“聽骰”之目的。

記者們見不能再賭下去也趁機將葉漢團團圍住,頻頻向他提出各種問題。

這時候,葉漢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聽骰”是最費精神的,這種耗費比任何繁重體力勞動更甚。

在記者的一再追問下,很久他才緩過氣來,雙手抱拳作揖:“謝謝各位先生捧場……今天我很累,等休息一天之後,你們提出的各種問題,都會一一答複。謝謝!”

此時,譚通擔心時間一長有變,派陳子牛、狗仔把籌碼換成支票和現鈔,自己和留下的弟兄擁簇葉漢離開百樂門。

第二天,上海數家報紙都在頭版頭條報道了葉漢大贏百樂門的新聞。

數日內,葉漢成了全上海家喻戶曉的人物。《京報》及數家大報派出精幹的記者對葉漢進行跟蹤采訪。

因馬上就是年關,葉漢覺得弟兄們跟著他吃了不少苦,該讓他們痛痛快快過個好年,遂謝絕采訪,許諾過完年再給予滿意答複。

擋住了記者,第二件事乃是通過傑克·拉萊還了梁天國的錢及高利貸利息,然後開始過大魚大肉、夜夜床上美人換新的快活日子。

不知不覺中,日子過得飛快。

1939年春節眨眼就過去了,直至一幫記者找上門來,葉漢才記起自己的諾言。

這天,葉漢在虹口大酒店369室舉行記者招待會。

“葉先生,去年底,你一夜間成為千萬富翁,請問你是如何支配這些錢的?”

首先發問的是一位不認識的小報記者。

葉漢望了一眼人群中的花花公子,回答道:“這件事可以向花先生問明,當時他也在場,知道我具體贏了多少錢。”

“葉先生別誤會。”小報記者連忙解釋,“並不是敝人說你贏了1000萬,而是社會上普遍這樣流傳。”

葉漢說:“正因如此,你們更應該了解真相,以免以訛傳訛,歪曲事實。當時我贏了400萬,3天時間還高利貸利息9萬,具體贏了390多萬,與千萬元相去甚遠。至於這些錢如何支配——本人喜愛賭博,自幼都夢想成為老板,擁有自己的賭場,這些錢,我當然要用作開賭場。另外,跟隨我的一幫弟兄,想遠走高飛的也不能強留,該打發一筆錢做盤纏。”

“請問打發的這筆錢具體是多少?是按比例還是僅給一點點路費?”

葉漢望了一眼他的手下說:“既然是‘盤纏’,就不會按比例分配,若是這樣,誰都願意走,就會失去聚合力。留下大部分錢,並非葉某自恃功高,而是為了一個事業。今後,弟兄們若混不下去或出現什麼意外,葉某仍歡迎他們回來。”

“葉先生,如今你已經是公眾人物,《京報》廣大讀者最最關心的是你的隱私和個人喜好。請問環肥燕瘦,葉先生喜歡哪種類型的女人?做愛時有何不同於一般人的嗜好?”葉漢剛剛答完一個話題,花花公子立即提出這樣一個古怪問題,並引起哄堂大笑。

葉漢嚴肅道:“葉漢謝謝花先生的恭維,既是‘公眾人物’,就得注意公眾形象,因此我拒絕回答牽涉到個人隱私的各類問題。”

“回答得非常好!”花花公子立即拍起巴掌,“葉先生果然是一位正統的名人。《京報》讀者雖然喜愛公眾人物的風流軼事、花邊新聞,但更敬重維護人格和個人尊嚴的名人——葉先生正屬此類!我代表《京報》及《京報》讀者向葉先生致以崇高敬意!葉先生乃一代當之無愧的賭聖,人們敬佩的不僅僅是你卓爾不凡的賭技,對你的坦率尤為推崇。當年葉先生在澳門公開聽骰術成為佳話,那麼現在可否向上海大眾公開你在百樂門大贏梁培的秘訣?”

花花公子口齒伶俐,思維敏捷,極善應變,葉漢對他的才氣從內心折服,點頭道:“葉某早有向上海骰寶愛好者公開此事的意思,謝謝花先生給我這次機會。

“我很早以前就說過,正常的賭博隻能憑借運氣,離開‘運氣’二字,賭博毫無意義可言,無論什麼‘賭聖’、‘賭王’,誰也不能違背這條真理。比如‘聽骰’,自從我在澳門公開了其中奧秘之後,本來再無任何新意可言,令葉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居然上海還有人襲用。所不同的是,過去我在骰盅上做手腳,梁培在骰子上做手腳——換湯不換藥。

“由於‘聽骰’的人很多,多年來,梁培以此為誘餌,引這些人上鉤,然後利用塑料與象牙兩種材料的骰子混淆賭客的聽覺。由於骰盅底部的玻璃墊堅硬,塑料骰子質地較軟,相撞摩擦之下,發出的聲音剛好與象牙骰子相反。梁培的骰寶台備有這兩種骰子,可針對不同賭客隨時調換,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正因為如此,百樂門開業以來,骰寶部生意才逐漸衰退,不如其他部門——究其原因,就是他違背了賭博隻能憑‘運氣’這條千古不變的規律。

“我贏梁培不存在任何奧秘可言,掌握了他的底細,然後為廣大賭客討回公道,還‘骰寶’一個本來麵目!這裏順帶透個風,日後我仍將開賭場,且以骰寶為主要項目。我將改進賭具,骰盅底部墊一層絨布,打磨骰子的六個邊角,保證來我賭場賭骰寶的朋友與莊家處在絕對平等的基礎上,有運氣,絕對贏一個滿堂彩!”

葉漢的話音剛落,花花公子又鼓起掌來,讚道:“葉先生的回答十分精彩,令花某茅塞頓開。從此後,蒙罩在骰寶台上的‘聽骰’陰影將煙消雲散。我敢打賭,葉先生的賭場一旦開業,愛好骰寶的人將會與日俱增,呈現繁榮昌盛的景象!恭賀葉先生!”

接下來又有幾位記者向葉漢提出各種問題,但都不及花花公子的才華,問得幹巴巴的,葉漢都給予最準確巧妙的回答。

記者們將采訪葉漢的文章在各自的報紙上發表,繼去年底大贏梁培之後,又掀起了一股“葉漢熱”。大家因對上海賭場作弊、霸氣等狀況不滿,都盼望葉漢的賭場早日開辦起來。

葉漢是極善利用新聞媒體的,如此一來,等於給他日後的賭場做了免費廣告。

但是,有利必有弊,自己過於招搖,無形中得罪了另一批人。

一天,葉漢正在房內籌劃將來的賭場如何開辦,傑克·拉萊急匆匆找上門來,劈頭就問:“葉先生,你贏了錢,當真準備開賭場?”

葉漢點頭,不解地問:“怎麼啦?”

傑克·拉萊跺腳道:“當初真不該借錢給你——不、不、不,真不該擔保你借梁國天的錢。為此,梁培恨死了我,現在你又在報紙上說了一大通很難聽的話,仿佛天下就你一個人最公道,別人都不配開賭場。說說倒也罷了,還真要開賭場!梁培對我直言了,說如果你真開賭場,他第一個就饒不了我。葉先生,求求你不要過河拆橋,真要開賭場,也得離開上海。”

葉漢把痰吐在地板上,一腳擦了:“傑克先生替我作擔保,這好處葉某早已牢記於心,隻是跟開賭場不能扯在一起,更不能把‘過河拆橋’也強加進來。他梁培找你是沒有道理的,你大可不必怕他。”

傑克做痛苦之狀說:“我也想對自己說不要怕他,可他要找上門來怎麼辦?好了,我也懶得多說,不光是我,你也得小心,贏了他400萬,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謝謝傑克先生提醒,人在江湖,‘小心’是不可或缺的。”葉漢不冷不熱道。

傑克·拉萊自覺沒趣,說了幾句就告辭了。他剛下了樓譚通便說:“阿漢,我認為那100萬元高利貸並不是梁國天的,不過是傑克的借口罷了。”

葉漢點頭:“我早就猜到了。不過,還是得感謝他。”

“依我看你也不必感謝,如果他認為無利可圖,是不會借錢給你的!”

“那倒也是。”葉漢說,“對了,你和阿牛打算什麼時候走?‘大天二’找到沒有?”

譚通歎道:“正因為沒有找到‘大天二’,我們才沒有走,要不早就——”

“譚先生,你能不能留下來跟我一起幹賭場?”葉漢打斷他的話,誠懇地說。

譚通搖頭:“我早就厭倦了賭博,一個人如果厭倦了一件事,那是不會再有任何留戀的。”

葉漢見譚通不肯更改主意,亦不勉強,便說道:“人各有誌,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做。”

譚通仰起頭望著葉漢:“葉先生,我知道你喜歡賭博事業,將來你是打算長期在上海,還是去其他地方?”

葉漢搖頭:“我不喜歡上海。在來之前我已經跟狗仔他們說了,上海隻是一個跳板,利用這裏掙一筆錢,將來仍希望殺回澳門。”

譚通點頭:“搞賭業,澳門確是一個難得的好地方。你的計劃是對的,將來一定能成功。至於我,除了對賭博一知半解,其他別無所能,真不知道將來該幹些什麼營生。”

“你們不是說已經知道‘大天二’的下落了?現在是否聯係上了?”

“還沒有。”譚通說,“去年底,阿牛在百樂門舞廳大門口碰上他在澳門認識的朋友鄢之利,鄢之利說,‘大天二’也在上海混世界。”

“鄢之利?哪一位鄢之利?是不是澳門大富豪賀詩光的女婿?”

“正是他。阿牛向他追問,他隻說曾在一家賭場見‘大天二’搶錢,江湖人物飄忽不定,以後再沒有遇見。”

葉漢點頭,不再追問,轉而對另一個話題產生了興趣,說道:“鄢之利不是一位花花公子麼,如今兵荒馬亂,他跑上海來幹嗎?”

譚通歎道:“此事說來話長,真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賀詩光本是數代富豪之家,名震港澳,誰想一日之間玩股票把億萬家產全部賠光,還欠了一屁股債。為了躲債,他不得不攜家小逃避到越南西貢。”

“嶽父欠債,跟鄢之利有何關係?”

“本來是沒什麼關係的,但中國的國情你也清楚,父債子還,一個女婿半個兒,追債的人天天盯著他怎麼辦?鄢之利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隻好逃到上海暫避。”鄢之利係澳門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賭無所不精,最喜追逐女人與名流。葉漢名聲鵲起於澳門之初,鄢之利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經常相伴左右。葉漢因歎道:“也難怪,原來是賀詩光連累他了。隻是他來了上海,當初我的‘864號賭場’開業,他何不來找我?我在報上大做廣告,他不會不知道的,況且他對嫖、賭一類的事物是極感興趣的。”

譚通說:“我聽阿牛說,鄢之利也知道你在上海開賭場,本打算找你,可一想到他過去與你交往時是何等風光,現在又是這般落魄情形,因此不好意思,怕你瞧他不起。”

葉漢認真道:“譚先生,你是最了解我的,我是那種勢利人麼?”

譚通點頭:“當然不是。”

葉漢還要繼續往下說,隻聽得外麵有吵嚷之聲,接著狗仔慌慌張張進來報告:“漢哥,不好了,梁國天討債來了!”

葉漢一愣,說道:“有沒有搞錯,我不是連本帶息都讓傑克·拉萊帶去了?難道傑克先生沒還給他?”

“還給我了!”一位長發披肩、胡子拉碴的中年漢子在一群麵目凶狠的隨從擁簇下走進369室,一屁股坐在葉漢對麵說,“我現在是來討回股份的。葉先生,你太不自覺了,這麼長時間不主動送上門來,非要我親自登門!”

葉漢吃了一驚,望著他說:“這位是……”

漢子道:“本人坐不改名,站不改姓,梁國天便是。”

葉漢咽了咽口水,淡淡道:“我不認識你。”

梁國天冷笑道。

“葉先生別擺譜了,不認識我?我可認得你!當初你在傅老榕手下打工,傅老榕請我喝茶,你還給我打火點過煙呢。”

葉漢冷冷道:“當初我是在傅老榕手下打工,但幹的是骰寶主任,倒茶點煙之類的差事是有專人幹的,想必是梁先生記錯了。”說完又暗自納悶:這家夥在上海幹黑道,怎麼又認識傅老榕?

葉漢還不曾想出一點眉目來,梁國天突然把臉一沉,板起麵孔道:“葉漢,我沒有閑心跟你咬舌頭,做人要講良心,當初若不是我借錢給你,你這400萬哪裏來?既然贏了,賭博場上有規矩,‘贏錢個個占份’,我也有分紅資格!”

葉漢強忍著說:“梁先生是道上人,‘規矩’二字就不必葉某多費口舌了,當初梁先生放的若不是高利貸,而是風險同擔,‘分紅’的事早不用別人說,我也會自覺。”

梁國天見葉漢不肯就範,朝地毯上唾了一口唾沫,凶相畢露道:“丟那媽,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你麵子你不要,弟兄們給我上!”

刹那,十幾名黑幫分子各從懷中“嗖”的一下抽出勃寧郎手槍……

譚通慌了,擠到梁國天身邊作揖道:“梁先生息怒,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梁國天橫了葉漢一眼,哼道:“看在這位先生的份上,饒了你一條命!分紅的事我說了算:四六分成,240萬元歸我,沒什麼條件可講的,快拿出來!”

“快拿出來!”梁國天的手下異口同聲。

葉漢臉漲得鐵青,終於忍無可忍:“簡直是敲詐勒索,別說240萬,就是240元也不會給!”

“放肆!”梁國天跳起來用手槍頂住葉漢的麵門,“看你的命硬還是我的槍硬,快拿出來!否則一槍斃了你!”

葉漢昂起頭,傲然地望著梁國天。不可一世的黑道梟雄感到受了侮辱,在手下麵前麵子上過不去,惱羞成怒,臉上的肌肉搐動著,吼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吼畢,將保險打開,眼睛裏射出凶光……

“住手,誰敢在此撒野!”恰在這時,在室內與同伴玩撲克牌的陳子牛衝了出來,見有人用手槍頂著葉漢,順手操起一張折疊椅打了過來,梁國天聞風舉手一迎,把椅子的另一端抓在手中,上了膛的手槍掉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