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個月過去,辭職歸田的許盛榜又來到高沙“許家糖號”。見到他,許盛山格外高興,忙吩咐管家婆靈子準備酒菜好好招待,把他帶進書房。
“東家,上次所托之事,老朽已經打聽清楚。”不等東家開口,許盛榜就迫不及待開言。
許盛山眼裏一亮,親自給他倒茶,說別叫東家,老兄老弟幾十年了,還是叫盛山親切。許盛榜笑嗬嗬的,說多年叫慣了改不過口來,再說這是規矩,不能讓年輕人聽了笑話。許盛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客氣,讓他把打聽的情況告訴自己。
許盛榜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回到老家灌塘,舉目四望,但見山坳裏一座村落,散落著近百戶人家,仍然是往昔半是瓦屋半茅棚的模樣。村子正中的青瓦灰牆,是灌塘許家宗祠。經許盛山提議,許氏家族兩百多人口貧富不均,不忍窮苦人家子弟都是睜眼瞎,自己沒有別的能耐,請先生教書的開銷歸自己出了,所有許姓子弟,務必讓他們喝一點墨水,以免世代文盲。他的倡議得到族中老少擁護,便在宗祠裏開辦了私塾,響起琅琅讀書之聲,頑皮孩子漸漸有了出息。許家族人對此十分感激,都誇盛山是個善人,對許盛榜也格外尊重。他不忘東家的囑托,打聽許第一,回答的都是“可惜”……
“大家‘可惜’什麼?”許盛山滿臉急切,“莫非那孩子……”
“那孩子聰明過人,可惜這兩年命不好!”
許盛榜放下茶杯,說許第一也和別的孩子一樣沾東家的光,在私塾讀了四年,教書的趙先生對他很是器重,著意向蓼湄學校推薦又讀了兩年。在鄉裏人家眼中,也算得上半個秀才了。可惜畢竟家境貧困,盡管喝了墨水,也和別人一樣要砍柴換米艱難度日。偏偏心高氣傲,夜裏就著鬆明子咿裏哇啦讀書,白天進山砍棒子柴圖個好價錢,竟然向王老五借來十塊大洋給老母置辦上等棺材。許盛榜聽了暗暗納罕,覺得這孩子誌向不凡,便抽空四處閑逛,要見識這個身居下賤心比天高的年輕人。
那天早飯之後,果然在路口碰見許第一。仔細打量,許第一長得麵目清秀雙眼炯炯,破舊的衣裳係一塊粗布汗巾,手拿柴刀肩扛扡擔而來。遠遠見了許盛榜,彬彬有禮招呼過了,便轉身往進山的路上走去。村裏年長的都歎息,說孝順歸孝順,眼看就二十的人了,家裏鍋都揭不開,隨便買一副薄皮棺材也就罷了,要借錢買什麼上等棺材漚土?不如攢幾個錢,娶一個窮苦人家的妹子成家是正經。另一個年輕人說,這叫人各有誌,第一這樣做,自然有他這樣做的道理。還說,如今許家在學堂裏讀過書的多了去,他不愧就叫第一,能寫會算的,沒準哪一天盛山老爺高興了,讓他去幫忙,不就出息啦?幾個年長的也被說笑了,又議論起許盛山來,創下那麼大的家業,沒能留下一個繼承香火,好人沒得好報,老天爺真是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