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想這樣,靜靜地看著夢軒。隔著一層雪,還有一層布。
在他還活著的時候,我沒有給他足夠的愛。在他死去以後,我連痛哭的權利都不應該有。我隻想懲罰自己,用眼前這一幕幕流動的畫麵。我隻想把這些畫麵銘刻在腦海裏,我隻想告訴自己,曾經做過一些什麼樣的蠢事……
人群散盡,院落中留下零碎的腳印,粉碎的積雪。
他們把夢軒埋在屋子後麵的一座荒山上。那座荒山是兒時我和夢軒的樂園。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我常常背著夢軒到那座荒山去玩。尤其是在冬天,荒山迎風的一麵,枯草上麵會結冰。那時候家裏窮,買不起冰棍吃,我就帶夢軒用鐵盆去摘枯草上的冰棍,然後再往裏邊加糖精……但是在我進入中學以後,我認識了街上那些富貴人家的孩子,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那座荒山,再也沒有在冬天帶著夢軒去荒山上摘冰棍。倒是母親常說,夢軒一天到晚都在那座荒山上麵放牛。那頭老水牛,夢軒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小黑。
母親和父親都處於一種極度的悲哀之中,對歐歆憐和青煙的到來,不聞不問。
我在廂房裏臨時給青煙和歐歆憐安排了一個房間。夜晚我和青煙,還有歐歆憐三人都躺在同一張床上。歐歆憐躺在我背後,青煙躺在我麵前。大概躺到午夜,我聽到院子裏有人哭。透過竹子編成的籬笆,我看到母親正坐在院子裏那棵被砍到在地的梧桐樹上,捂著麵痛哭。旁邊,是一隻灰色的土狗,它在母親麵前走來走去,像是在安慰母親。
青煙伸一隻手過來,將我拉回被窩。他沒說話,隻是在我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我醒過來,發現屋子後麵有人影在飛一般奔跑。
歐歆憐陪著我跟著人影一起跑,那人影跑到後山,猛然用手中的竹棍捅著夢軒的棺木。他一邊捅,口中一邊念念有詞。我躲在一座墓園的圍牆背後,逐漸看清,他手中那根竹竿的另外一端,正綁著一把殺豬刀。
我怒不可遏地衝出去:“你在做什麼?”
那人抬起頭望著我,尷尬地笑:“我在叫魂呢!”
歐歆憐疑惑不解:“叫魂?叫什麼魂?”
那人解釋:“小兒病了,我昨天請端公跳大神,端公說,小兒的魂魄,被這娃兒壓在棺材下麵了。要想小兒的病早一點好,就要在竹竿上麵綁一把殺豬刀,在公雞鳴叫之前,來這裏捅七七四十九下……”
這時,青煙也來了,他靜靜地站在雪地中。
歐歆憐問我:“端公是什麼?”
我說:“彝族人管法師叫端公。”
那人笑:“我還差十幾下,你讓我捅完吧!”
我看了看夢軒的棺木,指著那人說:“你給我滾,越遠越好!”
那人見我不許,很不情願地走了。
早晨的山坡上,呼呼地吹著寒風。有零碎的雪朵在飄飛。
青煙走過來,將我背在背上。他說:“娜娜,頭痛嗎?讓我背你回去吧!”
歐歆憐扶在我的後麵,一邊走一邊回頭去看夢軒的棺木。
回到家中,母親和父親什麼話也沒說,兩人的眼裏,都是一片迷茫之光。
半晌,父親才問:“小娜,這是你同學嗎?”說完,父親看了看青煙,可能覺得他年齡大了一些,又改口問:“是你的朋友吧?咱們家條件不好,沒啥好的招待他們。這幾天,你弟也走了,咱們坐下來,就不想動。廚房裏有些臘肉,你去取下來,把你的朋友招待好。你媽昨晚哭了一夜,今天像是發燒了,我待會兒,還得請王醫生過來,給你媽吊兩瓶鹽水……”父親嘮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之後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準備去廚房,青煙將我拉住:“附近有賣東西的地方嗎?同時也可以上網!”
提到上網,我的心裏一震。我說:“小鎮在十裏開外,那裏有。”
歐歆憐把錢包掏出來塞在我的手裏,我打開一看,裏麵紅彤彤的都是錢。
我看著歐歆憐,不知道該說什麼。歐歆憐很有錢,這我是知道的。
青煙說:“不要弄飯了,咱們到鎮上去吃館子。”
三人出了門,穿過一片被大雪掩蓋的麥地,然後沿著一條白色的河堤一直走下去。
河堤的另外一頭,就是咱們家鄉的小鎮。小鎮的名字叫白河鎮。
白河鎮上,許多小孩都在打雪仗,堆雪人,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
最近兩年,家鄉搞開發,國家投了幾百個億進來,這些生活在小鎮上的人們,瞬間就成了爆發戶,許多大字不識的人,光賣土地都賣了好幾百萬。
三人在一家羊肉館坐下,青煙和歐歆憐都是第一次來雲貴高原。他們想要嚐一嚐,當地的水煮羊肉。我以前就告訴他們,家鄉的水煮羊肉很有特色。尤其是,在吃的時候,一邊煮著,一邊往裏邊丟薄荷葉子,那種感覺,非常好。
羊肉館,水煮羊肉,鮮綠的薄荷葉子。可我卻沒什麼心情。
把羊肉放在嘴裏,青煙和歐歆憐都說好吃,唯獨我,味如嚼蠟。
吃完飯,青煙和歐歆憐同時問我,網吧在哪裏。
我不知道這兩人在這樣的氛圍裏,為什麼還有心情去上網。
青煙見我悶悶不樂,便說:“娜娜,我們不是去上網。”
“不去上網,那你找網吧做什麼?”我不解地問。
歐歆憐說:“青煙的意思,是想找網吧了解夢軒的情況。”
找網吧,了解夢軒的情況,我恍然大悟。夢軒在【最後輪回】裏,可不是憑空跑進去的,他得有計算機,有網絡。家裏一窮二白,除了方便聯係,父母省吃儉用在家安了一部電話以外,屋子中就連黑白電視機都沒有一台,更別說計算機了。
白河鎮就隻有一家網吧,網吧在一棟五層的房子裏。三樓。
那棟房子,不大不小,當地人卻稱它為娛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