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很快就趕來了,我坐在草地上不敢過去,腳軟的抬都抬不起來。
小七拉了我一下,還是自己跑進去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我聽到了小七悲慟的呼喊聲:“爸爸!”
幾隻烏鴉從草葉中驚得飛起,幾片漆黑的鴉毛飄飄蕩蕩落在我的手心裏。
七叔從娘娘山的山頂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脖子。
救護車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我還坐在原地,安靜地像是入了定。
醫護人員抬著七叔從我麵前過去,他身上從頭至尾蓋著白布單,正好一陣風吹過,掀起了七叔臉上的被單。
陽光照在他被摔斷的脖子上,紅褐色的血凝結成一大團,一塊骨頭戳破了皮膚,就這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也看到了七叔的臉,他鼻梁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我伸出手想要撫摸一下七叔的臉龐,但是醫護人員很快就把他抬走了。
娘娘山外的路上停著兩輛車,一輛是救護車,一輛是喪葬車。
兩個司機商量了一下,決定把七叔直接拉到殯儀館。
那個司機好像認識我們,小聲跟另一個司機說:“就是他們家,這個月死了第三個了。”
是啊,第三個了,誰是第四個呢?
我掏出小鏡子看了一眼,印堂依然發黑,人中也依然烏青一片。
看來,還有兩個人要死。
七叔死了。
早上他還在電話裏大大咧咧地跟我說:“我沒事忍冬,別擔心我。”
但是現在,他死了。
七叔養了我十年,起初他覬覦我的血,可是他還是沒忍心下手。
他成了我最親的人,我把他當做爸爸一樣的存在。
我從沒想過跟他們分離,我以為我們永遠會這樣吵吵鬧鬧又相親相愛地生活下去。
然而,人生就在我十五歲的年紀發生裂變。
我克死了七叔他們,我還會克死剩下的所有人。
七叔死了我沒有流眼淚,我的眼淚不在淚腺裏,在我的心口,隻要把我的胸膛剖開,源源不斷的水就會流出來。
馬道士和師叔沒有出現,我們都不知道他們去哪裏了。
整個喪事是我哥領著我們操辦著,這個月的第三個葬禮。
小七很沉默,辦七叔的喪事的時候他也沒說話,默默地做著事。
等到七叔的解穢酒喝完之後,我們回家把七叔他們的東西都整理出來,等頭七的時候,給他燒過去。
兩個十幾歲的少年,已經曆經了生死。
收拾完,把東西紮成一個包裹,我抬起頭來,和小七四目相接。
這是七叔出事之後我們第一次對視,我們仿佛滄桑了幾十歲。
“小七。”我鼓足勇氣開口:“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他用力將那個大包裹提到角落裏,一隻手撐著牆壁微微喘息。
“小七。”我張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們要回學校了,這次送我們的是陳圓圓。
她輕紗一般緩緩飄在我們身後,一直送我們打學校門口,她依在一棵樹下,月影投射在她的腳邊。
她緩緩跟我們說:“我要走了。”
“去哪裏?”
“去輪回,看多世間生死,我怕我以後不想做人了。”
“你不找吳三桂了?”
她搖搖頭:“一個執念一口氣,又是何必?”
我看著陳圓圓豔絕八方的臉龐,沒作聲。
她早該走了,以前遲遲不走,估計現在發現陽間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要我超度你嗎?”我問她。
她搖搖頭:“不用,一個老鬼,什麼路都熟悉的很,我自己能走。”
“那,一路走好。”
“嗯。”她淡淡地應著,我已經走進校門了,她又跟了上來。
“忍冬。”她飄在我的前麵:“人自有天命,不必自責。”
她隻是個外人,她的評斷不作數。
不過她在安慰我,我跟她笑笑:“如果遇到小鬼擋路,你記得找我幫你超度。”
“忍冬,”她憐惜地看著我:“你哭一場,會舒服一點。”
我哭不出來,淚腺忽然堵住了。
我伸手想摸摸她,但陳圓圓隻是一個透明的影子。
我觸碰不到,忽然有點傷感,畢竟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就算她是個鬼,也有感情。
陳圓圓忽然伸開臂膀,把我摟進了懷裏。
此時此刻,我能碰到她了,她的懷抱柔軟溫暖,她身上有好聞的香味。
我忽然想起了薇姨,我情緒低落時,她經常會這樣抱住我。
月底是薇姨的生日,七叔早就悄悄準備禮物了,賈木匠說他要打給金娃娃送給薇姨,那玩意兒最實在。
現在,不知道他們在黃泉路上會不會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