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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氏的主意打得好,又因皇四子在史賢妃打入冷宮後,沒再被指給那位宮妃教養,雖心裏覺得皇四子身份弱些,到底愛女心切,對安郡王妃和皇三子妃的愜意日子還是羨慕的,因此很是放下臉麵,帶著女兒去東宮給太子妃請了好幾回安,對陳氏也很是放□段拉攏,就是對忠靖侯家的,也熱情耐心得很,隻不想,她主意打得再好,卻趕不上賈代善雷厲風行的爽快。

“……你,你說什麼?”史氏簡直不敢相信,她千嬌百媚千尊萬貴的女兒,竟就給丈夫許給了,一個小小七品官?

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兒!配皇四子,若非貪圖那後院幹淨的好處,她都覺得委屈了敏兒,國公爺竟然……

若非早些年實在百忍成鋼,在老夫人過世後的三年裏獨掌榮國府內院的史氏,險些兒就要忍不住挑眉怒喝了,可再是忍耐,她也隻能忍住不將手裏的帕子撕扯出聲音來,扭曲的麵容卻隻有靠低首垂眸來掩飾。

偏偏賈代善在官場上也算是個很擅長察言觀色的人物,在家事上卻更讓人“歎為觀止”。相處多年的夫妻,他竟是半點都沒察覺史氏那話裏難以掩飾的驚怒,還兀自興高采烈頗為自得地顯擺他搶先給女兒定下的好夫婿:“**小小年紀就中了探花,是個有出息的,在翰林院的評價也好,家裏人口也簡單,又是嚴守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清貴人家,再合適敏兒不過了……因他母親多年寡居不出門,他特特央了他的座師席大人來和我說,席大人堂堂一部尚書,都來親自尋了我三次,足見誠意,我今兒已經應了,敏兒的庚帖也親自寫好送過去了……”

史氏一口血險些噴出來,媒人說了三次也不和我知會一聲兒,忽的就連庚帖都交出去了?這這這,這簡直是……

賈赦的婚事她做不得主也罷了,那時候老太太在,又是素來不講規矩牛心左性的一個老人家,什麼父母之命,到了老人那兒全是扯談,國公爺又是個孝順的,隻看老大媳婦進了門也隻管她自個兒那一畝三分地,在自己跟前兒請安服侍也還殷勤,倒也罷了。可是敏兒可是她的心尖尖,這麼連招呼都不和她打一聲就許出去,簡直、簡直……

史氏終於忍不住尖叫出聲:“我的敏兒,怎麼能去嫁一個小小七品芝麻官?”

賈代善這才從歡喜裏醒過神來,看著她的眼神就有點不滿,半年前給三女兒說的人家,也不過是個進士,還是個年近三十的二甲武舉進士,那時候夫人可是口口聲聲讚好的,怎麼到了敏兒這裏就?

史氏驚覺過來,捂著胸口喘氣:“雖說我對姑娘們一視同仁,可到底嫡庶有別,三姐兒怎麼和敏兒比?敏兒可是我們唯一的嫡女!這**也太……”

賈代善往日也確實對幼女偏疼些,也深知朝廷近年分明嫡庶的決心,聽史氏這麼一說,倒也就釋然,就耐心解釋幾句:“這**哪裏是孫家能比的?孫家不過南邊兒一個不高不低的中等人家,全家裏最高的不過是個千總。林家卻是五代列侯,**之父生時還深得皇寵,破例又襲了一代爵位。到了**這兒,雖然沒有世爵,但爭不過孩子自己爭氣,年紀輕輕就入了翰林,這眼看著以後說不定是閣臣之尊呢!就是入不了閣,隻看他打小兒陪著四皇子在東宮長大的情分,以後的前程,也總是錯不了……”

史氏到了這時候,也不好再提她原本盤算的是**他家主子――且就是對他家主子也還不十分滿意呢!隻也更不好拿**的七品寒微身份說事兒,隻得捂著胸口不停喘氣:“我,我就是舍不得女兒……政兒的婚事也還沒定呢,這敏兒越過哥哥去,總不甚妥當……”

賈代善皺了皺眉,正要提起其他三個女兒也都是越過政哥兒的,隻是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再怎麼說,嫡庶到底有別,政哥兒敏姐兒是正經嫡孫嫡孫女,史氏能讓他們跟著赦兒這個承重孫一般,守足三年也是孝心。又見史氏臉色白得可憐,雖老皮老臉的,不如書房裏新近提上來伺候筆墨的紅袖鮮嫩楚楚,到底多年夫妻,賈代善倒真有幾分敬重她,也可憐她三十許方始開懷,對於老來女偏寵些兒也是有的,因此倒還耐心多寬慰她幾句:

“女兒大了總要嫁人,夫人莫要憂心。這**真是為夫精挑細選了五年多才看中的,別的不說,隻看先林侯爺,雖是子嗣單薄,但守到三十五歲上林夫人得了**,他就果真一個妾室也沒納,就足以看出林家家風了。敏兒又是個文采風流的,配上探花兒正好紅袖添香琴瑟和鳴,真是再好不過的……”

史氏忍住近年來一聽到“紅袖”二字就反射性出現的作嘔酸苦之感,心肝兒仍疼得狠,隻是她對賈代善可不比賈代善對她的粗心,再怎麼難受,也看出賈代善已經隱隱有些兒不耐了,因此硬是擠出一抹笑:“國公爺看好的,妾身自然信得過。隻是有些事兒,妾身恐怕國公爺不好了解……這林家老夫人……”

她咬牙踟躕了下,還是說道:“這寡母守著獨子,多半有些怪脾氣,隻怕兒媳婦對她兒子好了,她要嫌兒媳婦不尊重;這兒媳婦對她兒子淡了,她又該嫌兒媳婦不愛重他兒子……到底像母親那樣心胸寬大、疼兒媳像疼女兒一般的,實在少有……”

賈代善聽著她前半段話,臉色的怒意就要忍不住了,待得聽到後半段,才欣慰點頭:“母親自然是難得的。”於是又有了點耐心寬慰她:“你不必擔心,林老夫人和母親一般,是出自世家名門,必然不會有那等鄉野婦人的怪癖……”

世家名門!世家名門!!

我的敏兒,才是正經國公貴女呢!

史氏心肝兒越發疼了,隻是有些話,哪怕等她熬成了老夫人,也是不敢宣諸於口的,因此硬是忍住,笑容幾次抽搐,卻也沒扭曲得太驚人,賈代善隻當她是心疼女兒,也不曾多想,倒還好聲好氣寬慰了好幾句,才起身回書房歇息了。

史氏在正房裏捂著胸口喘了大半天氣兒,偏偏無計可施。

可憐女兒到底吃虧,再是國公貴女,這一旦出手要回庚帖,想再說什麼好人家,也不容易了。可是她自己就是在一個普通村姑、一個尋常士紳女兒、並一個所謂世家名門貴女這麼三重婆婆手下熬出來的,哪裏不知道比起普通士紳人家,這所謂名門貴女的手段,才是真正讓人有苦說不出的?又怎麼忍心,讓她的敏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