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扯扯嘴角,指指後頭兩輛車:“那些還沒檢查。”
“後麵沒人。”李樹板著臉道。
後麵兩輛沒拉簾子,透過玻璃窗便可看到裏麵的情景,確實不見人影。
守衛便沒繼續檢查,說道:“每輛馬車進城需要交一百文。”
樓喻:“……”
這是看他們好欺負,故意提高價碼?
外地來的商戶,無根無基,無權無勢,可不就是好欺負。
他垂眸吩咐李樹:“交。”
李樹強忍不爽,掏出幾張票子塞到守衛手裏,粗聲粗氣道:“這下可以進城了吧!”
守衛數著票子點點頭,“進吧。”
車隊入了溧州城,往城中一處小院駛去。
這是馮三墨提前打點好的。
眾人抵達小院休整。
楊廣懷抬頭看看天空,感慨一句:“天有些黑了。”
“的確是黑了。”樓喻冷笑一聲,“進城亂收費這種事,怎麼朝中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告到官府?
霍延親自倒了盞溫茶遞到他唇邊:“為蠹蟲生氣不值得,消消火。”
樓喻知道這個理兒。
可明顯那守衛收錢的行徑相當熟練,說明這種事存在已久,而他當政期間卻絲毫不知。
實在叫人火大。
他就著霍延的手喝了一口,其他人權當沒看見。
魏思道:“如果奴沒記錯,溧州知府姓鄭,與吏部鄭尚書是同宗。”
“嗬。”
前幾年薛齊因病致仕,吏部尚書一職便由姓鄭的接替,恰逢樓喻在那幾年慢慢放權,竟沒能發現朝中還藏著這樣的蛀蟲。
暗部雖然是樓喻的耳目,但基本都是探查各地影響較大的災禍,像城門收費這種事,根本就入不了樓喻的耳。
而且,從方才那守衛的言行可以看出,他一般隻針對外地來的無權無勢的尋常百姓。
商戶首當其衝。
因為商戶手中有錢,其餘農民、工人之類的,都沒有商戶錢多。
而外地商戶們位卑言輕,尤其是行商們,或許早就經曆過不少類似的事情,便隻想著花錢消災,不敢跟官府告狀。
商戶們不告狀,其餘未受欺壓的人也不會出頭,這事兒自然就輕輕鬆鬆遮掩過去。
本就不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再加知府權勢大,朝中有人罩著,樓喻自然聽不到半點風聲。
若非親自走這一遭,誰能知道?
樓荃皺眉道:“想必同咱們一樣受欺壓的外地商戶不在少數。”
“三墨已經去調查了,咱們先用膳,等調查結果出來再說。”樓喻笑了笑,“這幾日,咱們就在這溧州城好好逛一逛。”
眾人自然聽從。
城門落鑰後,那守衛揣著錢徑直入了鄭宅。
他大搖大擺地走進書房,看到鄭知府的時候,笑嘻嘻道:“舅舅。”
“嗯,聽說你今日又從外地商戶身上弄了不少錢?”鄭知府冷冷道,“平時就罷了,這段時日先別搞了。”
守衛不解:“為什麼?”
鄭知府說道:“新皇登基,各地管得都比較嚴,你這點小愛好就先消停消停,以防被人抓到把柄。”
“怕什麼,不是還有尚書大人嘛。”
“你懂什麼?!”鄭知府擰眉,“反正這段時日你都得給我老老實實的,別整幺蛾子!”
守衛:“……我知道了。”
暗部啟用耳目後,鄭宅的事情便事無巨細傳到樓喻耳中。
“那人叫錢輝,是鄭曜的親外甥,三年前父母雙亡,前來投奔鄭曜,城門守衛的職務也是鄭曜替他安排的。”馮三墨彙報道。
樓喻挑眉:“既然是鄭曜的親外甥,那應該不缺錢,怎會做出此等行徑?”
“有些人,就喜歡做那些欺男霸女的惡行,不是因為缺錢,而是為了尋找樂子。”楊廣懷悠悠道。
魏思讚同點頭。
“經調查,錢輝確實有此愛好。”馮三墨道。
樓喻眸色幽深:“那麼,你們認為,錢輝搶劫的錢,是全都進了自己的腰包,還是鄭曜也有份?”
如果鄭曜也從中牟利,那罪過可就大了。
霍延淡淡道:“試試就知道了。”
“怎麼試?”樓喻饒有興致問道。
霍延笑了下:“老百姓受到欺壓,自然應該向官府告狀,端看鄭曜如何斷案了。”
錢輝在城門口的行徑,與搶劫幾乎無異。
一般而言,搶劫罪是重罪,加上搶劫數額較大,完全可以從重處罰。
楊廣懷撫掌讚道:“是個好主意,那麼,該讓誰去當這個苦主?”
眾人便都看向李樹。
李樹:“……”
他抹了把臉,“爺請吩咐。”
樓喻笑道:“訴狀便由楊先生寫罷。”
楊廣懷領命寫好訴狀,鄭重交給李樹。
“辛苦李統領了。”
李樹哭笑不得:“這訴狀就算交過去,鄭曜也可能不受理啊。”
“沒關係,反正咱們還要在溧州待上幾日,你多跑幾次。”樓喻微笑道。
李樹心中一抖,爺這是又要整人了!
翌日,樓喻幾人在溧州城裏閑逛。
這裏雖遠比不上京城繁華,但街道左右商鋪林立,倒也算得上熱鬧。
忽略掉錢輝的事,這個鄭曜能將溧州治理成這樣,可見是有些能耐的。
隻可惜,能耐用錯了地方。
樓喻停在一菜農的攤子前,蹲下來仔細挑選。
霍延站在他身後,替他擋住街上行人的無意衝撞。
菜農膚色黝黑,一臉褶子,但麵容不見愁苦,雙目帶著笑意。
“我這都是今早剛收上來的,新鮮著呢,郎君要不要買一些?”
樓喻笑問:“老丈一大早挑著菜來城裏賣,很辛苦吧?”
“辛苦啥,就一些菜而已,不重的。”菜農憨厚道,“以前日子可比現在苦多了,朝廷前兩年還減了稅,咱農民的日子越來越好,這不秋收剛過沒多久,我閑著沒事幹,挑點菜來賣嘛。”
他看樓喻幾人相貌不俗,便想著跟這樣的貴人多說上幾句,顯得嘮叨了些。
馮二筆在一旁驕傲道:“那是,這些年,咱大盛百姓的日子越過越紅火了。”
這些可都是爺的功勞呢!
菜農頻頻點頭,笑得見牙不見眼。
樓喻笑了笑,又問:“那你一大早進城賣菜,要不要交入城費?”
“入城費?”菜農擺擺手,“沒交過這些。”
樓喻心道,這錢輝還是相當狡猾的,不收本地百姓的錢,多將主意打在外地行商頭上,這樣也不容易鬧出動靜。
估計李樹那紙訴狀交上去也無用。
果不其然,待樓喻他們回到小院,便看到李樹滿臉鬱悶地候在院中。
“爺,官府的人說我在汙蔑守衛,要是下次再敢去,就以誣告罪抓我坐牢。”
樓喻挑眉,不由看向霍延:“這套路,似曾相識啊。”
霍延彎唇:“那就委屈李統領先走一趟大牢了。”
李樹:“……”
沒想到,出來旅個遊,還得坐趟牢。
翌日,李樹拿著新的訴狀前去府衙,卻未被抓進大牢,隻是被衙差轟走。
鄭曜散衙後,叫來錢輝,劈頭蓋臉斥責道:“連續兩日都被人告到衙門,你不要臉,我還要臉!看你幹的好事!”
“舅舅息怒。”錢輝連忙安撫道,“不就是個尋常的商戶,您若是煩了,直接抓進大牢裏,他們肯定就不敢再鬧事。”
“你懂什麼!”鄭曜眼底生怒,“新皇登基後整頓吏治,在這檔口你是巴不得別人揪不到我的把柄?”
錢輝笑道:“我的好舅舅啊,您可是溧州的知府大人,說句大不敬的話,在這溧州城,您就是土皇帝,誰敢揪您小辮兒?”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鄭曜實在不放心他,交待道,“這幾日你就待在府中,不要再去城門了。”
“舅舅,您這是要憋死我啊!”錢輝央求道,“我不去城門,就在城裏頭逛逛,保證不鬧事兒,可行?”
他已經打聽到那夥人的落腳處,那群賤民竟敢去府衙告狀,他定要給他們些顏色瞧瞧!
第三日,李樹再去府衙告狀,依舊被衙差轟出老遠。
樓喻幾人則將溧州城逛了個遍,也問出很多隱藏信息。
“阿姐,依照溧州府百姓的收成,溧州每年的賦稅應有多少?”
樓荃記得很清楚:“溧州府衙上報的賦稅比咱們估算的至少要低上兩成。”
樓喻笑著擊掌:“實在有趣。”
“不是你的錯。”霍延立刻安撫。
他知道樓喻是在自責。
楊廣懷也道:“溧州謊報稅收,此事幹係甚大,他們定然做得極為隱秘,您心向光明,又如何看得見暗處的蠅蟲?”
樓喻笑道:“榮樂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整頓吏治,確實頗有遠見。大盛發展這些年,不知養出了多少汲汲營營的蠹蟲。”
“阿喻打算怎麼做?”霍延問。
樓喻道:“李樹三次告狀,鄭曜卻忍著沒拿他入獄,可見鄭曜心存忌憚,尚有幾分理智。”
有弱點、有理智的人好對付。
他調侃道:“眼下隻有你這個定國公的名頭好用了。”
霍延揚唇,“都聽你的。”
話音剛落,馮三墨忽然前來稟報。
“爺,錢輝帶著一群地痞無賴來了。”
樓喻:“……”
這是上趕著送菜?
楊廣懷不由望天感慨:“天又要黑了。”
“是否讓暗衛趕走他們?”馮三墨問。
樓喻笑眯眯道:“捉了賊首,給那些無賴一個教訓便可。”
“爺,我去將那錢輝綁來!”李樹捋起袖子,粗聲粗氣道。
樓喻頷首:“小心別打死了。”
“好嘞!”
樓喻是隻想著遊山玩水的,但可惜碰上了這些糟心事兒。
有李樹和暗衛在,那群地痞無賴毫無還手之力,一個個屁滾尿流,慌忙作鳥獸散。
唯有錢輝被李樹捶倒在地。
他已鼻青臉腫,整個人被李樹踩在地上,渾身疼得厲害。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還不趕緊將老子放了,要不然你們走不出溧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