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一個沉重的靈魂走了
李富貴聽說師父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師娘死了、龍江紗廠破產後玉潔應分的一份遣散費被扣、債台高築、師父病發沒錢住醫院、玉潔無奈接受脫衣舞表演……。諸多困難一齊壓到了這個曾經讓人崇敬的家庭之上,從精神到物質、從名譽到地位,一根根支柱都斷了,這個家庭垮塌在即。已經發了些小財的他早就想去看看師父。
但是,師父和他之間還有一點芥蒂未消除,他還清楚地記得師父說過的話,不會為生活的事去找他。因此,他估計師父還可能會不接受他的援助。於是就撐著沒有去。
但畢竟師徒一場,那種僅次於父子情的師徒情依然存在,李富貴覺得,這樣撐著不去看師父,撐得越久,心裏越不踏實。終於有一天,他路過何常工家門前的時候,忍不住進去看看。
整一棟樓大都搬進了新房,在那裏住的人已經不多了,顯得很是冷清。來到何常工的住房前,為剛死去的師娘而寫的白色對聯依然還很新,脫離牆體仍然懸著的紙片在微風中一顫一顫的,很是淒涼。李富貴的心也跟著打顫。敲了敲門,門自己開了,沒有鎖。他們家已經窮到可以不鎖門的程度了?
見此情景,李富貴心下悲涼,顫顫地喊了一聲“師父”,不由得喉嚨哽咽,早已哭出聲來。
沒有回應。
李富貴走進裏屋,看到何常工正孤零零地僵臥在床上,微弱的氣息依然勻稱。他睜開眼睛,見是李富貴,嘴角掛出一絲苦笑。
“也許師父錯了。”何常工想。這樣一想,他眼中的李富貴已不似前回那麼可惡。
“師父……”李富貴單膝跪倒床前,已經泣不成聲了。
何常工有些驚訝地看著李富貴,怎麼,難道你遇到了什麼困難?他雖然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但是,他卻忽然覺得心情好了一些。他想,富貴到這裏來跪著,而且哭泣,肯定是遇到了什麼困難。這就是說,他錯了,自己是對的。剛才的那點動搖已經沒有了。
“你遇到什麼困難了?”何常工用微弱的聲音說。“我說過的,叫你不要去單幹的。你不聽。你說,要師父做點什麼?”
聽了師父的話,李富貴覺得鼻子更加酸得厲害,心直往下沉,哭得更加聲音大了。可憐的師傅啊,難道你連一點兒消息也不知道嗎?你曾經視為生命的廠子已經不可避免地破產了呀。但他馬上意識到,如果師父真是不知的話,那就千萬不能讓他知道這個消息啊!他自己告誡自己。他住了哭。
“你說,遇到了什麼困難。”何常工努力地加大音量,對李富貴說。
何常工按了按貼胸的襯衣口袋,口袋裏還有二百元錢。他準備將這錢掏出來,去解決徒弟遇到的困難。
令他不解的是,李富貴將一遝錢放到師傅的手裏。“師傅,你幫我一個忙,將這點錢交給玉潔。”
“怎麼,你欠她錢了?不要緊,不要急,你先用著吧。我不住醫院不要緊,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何常工微弱而堅定的聲音。
“是我借她的,”
“她向你借錢了?”
“啊不是,是我借了她的,現在還給她。讓她送您上醫院。不夠用再找我要。”
“富貴,不要騙我了。是你借錢給玉潔對嗎?我不會給你轉的。”何常工說到這裏,臉色紫漲起來。
李富貴急了。他竟然也漲粗了脖子說:“師父,您老人家就不要硬撐了。玉潔她太為難了,她實在是支撐不住了,她都要不顧自己的臉麵,要去跳脫衣舞了,您還在徒弟麵前硬撐什麼呀?”
“什麼?脫衣舞?”
“工廠破產了,她應分的錢被扣了,她都沒有錢維持這個家,更沒錢送您去醫院了。她葬師母的錢都是借的高利貸。她一個人擔著這一切痛苦,虧她一個剛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怎麼受得了?”
“什麼?工廠破產了?”何常工眼前一黑,差點栽到床下。不過他還算是撐住了。這時他的態度突然轉壞。
李富貴一見師父這個樣,傻了。不停地抽打自己的嘴巴。
“你走吧你走吧。”何常工將李富貴放在被子上的錢往床下一掃,閉上了眼睛。
“師父,我送您去醫院。”
“你走吧。我求求你走吧……”何常工氣息微弱地說。
李富貴知道師父的心情,他含著淚,一張一張地撿起地上的錢,壓在床的另一頭草席子下,趕緊出門去找玉潔。
待李富貴走後,何常工掙紮著起了床。他來到玉潔的房裏翻找著什麼。
忽然,那份參加脫衣舞訓練的協議出現在眼前。
一切都明白了。這可是幹什麼啊?為了一點錢,在五百大眾麵前脫衣服?這不比侍候人更可辱十倍嗎?原來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包括玉潔在自己影響下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