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富鍥的判決是在一月廿四一大早出來的:斬首。
一夕之間,天秀閣分崩離析,人們很快忘記了歸雲莊,把注意力調回到了那個傳說中的神秘部族上,這場遲到了卻又命中注定要出現的複仇幽靈,在尋尋覓覓三十年後,終於敲響了富家的大門,陰雲籠罩在江湖中人的心頭,勾欄瓦肆裏熱鬧非凡,座無虛席,不僅是因為這個傳奇的故事,還有富鍥到此時仍然拒不認罪的態度。
禮部,戶部,刑部三堂會審,給富鍥定的罪是勾結外商,資助烏雁,通敵叛國,每一條都是重罪。富鍥在公堂上大放悲音,咬定自己被人算計,主審官大怒,籌子一扔就叫上刑,富鍥趴在地上,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汗水眼淚都流幹了,嘴裏仍囁喏著堅持通敵叛國的人不是他。
民間熱議如沸,皇宮大內之中,聖上將奏折甩在了監察禦史陸銘的臉上。當天下午相府派人前來禮部問責,傳丞相口諭,命三部在十日內將此事平息,否則便洗幹淨脖子,隨丞相進宮謝罪,共赴黃泉。
三位尚書大人的官帽上壓著幾重怒火,簡直頭大如鬥,隻求快點平息皇上的雷霆之怒。
富夫人連夜趕到客京,陸銘從府門裏出來的時候吃了一驚,富鍥四十不到的年紀,他的夫人頭發竟已花白。
當晚富夫人與陸銘說了什麼沒有第三人知道,隻不過第二日正午不到,戶部衙門裏又傳出了新的消息:賞銀一千兩,全國通緝齊林。
此時年關將近,家家戶戶都貼起了門神,官兵們匆匆路過,緊挨著尉遲恭和秦瓊,貼上了齊林的畫像,小孩子們圍過來,你推我讓地嘻嘻發問,“誰呀誰呀,這是誰啊?”
山下鬧成了一鍋粥,明月山莊裏卻仿佛沒受到一丁點感染,尤其是裴右洵,兩天不到的時間裏,他極有條理地做完了幾件事,先安撫了自己的妹妹,告訴她唐周回折劍閣請唐夫人來參加席枕雲的壽宴,然後去找席枕雲,告訴他富鍥的近況。
從席枕雲房間裏出來之後,裴裴右洵開始接待各種人,麵對質疑,詢問,試探,裴右洵都坦然地承受了,大多數人出門都是笑的,因為能被明月山莊的少莊主留宿天珠峰,對他們來說是一種令人安心的示好。
朝廷的通緝令總共貼了十日,因為牽扯到叛國重犯,各州級政府皆派重軍在本州地界上嚴密搜查齊林,二月初三時期已到,仍然沒有找到齊林的下落,陸銘也是納了悶,仿佛齊林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出生在世上。
戶部主審此案的官員將這一結果送達禦前時,皇帝正在禦獸園逗弄著他心愛的公鹿,這是多年前富鍥送來的那隻通體雪白的白鹿的後代,眼前的這一隻也是白色,可是頸部有雜色。
皇帝撫弄這隻鹿,心裏很柔軟,正要一開龍口答應愛卿再延後幾天的請求,禦前大太監黃襄從不遠處小步疾走而來,雙手呈上邊關急報,顧懷歸在奏折中提到烏雁聯軍已退出玉門關外三百裏,但我軍將士死傷慘重,顧懷歸為穩住軍心,已將打仗剩下的錢撥給陣亡將士的家屬,以彰天恩。
明黃色的袖子一揮,皇帝將手中奏折高高揚起,眼睛下麵的肌肉痙攣似的抖動了一下,戶部尚書驚惶地隨著奏折抬起頭,意識到於理不合,立刻把頭深深垂下,餘光所及,隻見黃襄鎮定自若,神態恭敬,心裏怨恨的同時,不禁再添一把冷汗。
奏折最終沒有摔下,而是重新被扔到了黃襄的懷裏,皇帝沉聲道:“去司禮監傳旨,大將軍顧懷歸,禦敵有功,晉大司馬,著一個月後進京述職。”
“是。”
黃襄彎腰,倒退著下去傳旨了。
戶部尚書雙手交握,惴惴不安,隻能硬著頭皮請陛下示下,富鍥該如何處置?
皇帝看了看那頭雜色的白鹿,丟下一句,“砍了,滿門抄斬。”然後拂袖而去。
“臣遵旨!”
戶部尚書跪下領旨,半晌站不起來。
二月初五,捉拿齊林的通緝令被全部換下,戶部門口的那一張變成了告示:富鍥被判滿門抄斬,於第二日午時行刑。
“富夫人和富疏被發現自焚於房中,母子抱在一起,死後屍體僵硬,難以分開。”m.X520xs.Com
平升一板一眼地和裴右洵報告,然後道:“主人,夫人說她今晚想去見富鍥一麵,她這會兒在莊主的房間裏。”
裴右洵背對著平升,單手晾在腰後,看著海東青道:“照做,下去吧。”
平升拱手,退出去關上門。
小北從簾子後麵走出來,裴右洵道:“你去看著,等夫人出門後,一切依照原先的計劃行事。”
裴右洵怔怔地望著海東青,不知思索著什麼,神色空靜如海,小北垂首稱是,轉身退下,他不忍看下去,隻因小南小時候被搶了東西,回來在他麵前逞強時就是這副模樣。
天珠峰上住的人越來越多了,程聿和廷雨眠的活動變得很不方便,裴右洵信守承諾,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在院子外麵設了許多站崗的弟子,不要說人,就是一個蒼蠅也難飛進來。
窗外響起撲簌簌的聲音,程聿按住欲要起身的廷雨眠,他走到院子裏,隔著門板,廷雨眠能聽到院子外麵的動靜。
“是我的。”
程聿冷漠的說,又有些嘲諷道:“你看吧。”
紙張摩擦的窸窣聲響起,另一個聲音恭敬道:“得罪了!”
腳步聲漸近,程聿推門進來,廷雨眠往後退了一步,急切道:“是孤影嗎?”
程聿轉身把門關上,他的手上托著一隻鴿子,鴿子腳上有信筒,裏麵的紙條已經被抽出來了,程聿把它遞給廷雨眠,廷雨眠立刻展開來看,紙條小,寫的很簡練:唐進閣門,寶劍藏鞘,失慎未敢,餘蹤何往?落款是孤影。
唐周回家了,沒有出事,孤影還在等程聿的請示,是否需要回來。
廷雨眠讀了,心裏一輕,抬頭一看,隻見程聿專注地翻著鴿子的翅膀,也不知看見了什麼,動作一滯,他躑躅片刻,來到書桌前抽出雪白的絹紙,裁開,點墨,照樣寫了一張紙條,然後將它和鴿子一起拿出去,對守在院子門口的人道:“你去替我寄,省的你們派人再抓。”
“屬下不敢!”還是剛才那個聲音,沉穩利落。
程聿進來,關上門後對廷雨眠低聲音道:“換身利落衣服,晚上隨我去見個人。”
“誰?”廷雨眠道。
程聿眼中閃著明亮的微光,仿佛是鬆了一口氣,“孤鴻,他回來了!”
樹影從眼前快速掠過,冬天的林風可真不留情,劃在人臉上,比刀子還利。
冬天的山林蓄水較少,可即便如此,瀑布聲遮蓋起人聲來還是綽綽有餘。
程聿牽著廷雨眠的手,在濕滑的磐石上落下,一道黑影掠上來,蹲下去對他們拱手,“主人,廷姑娘”
他抬起頭,月光一照,正是孤鴻。
程聿揮手讓起,又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主人,兩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