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凜冽,細雪紛飛,城外一片枯樹林裏寂寥無聲,積雪上留下一排排腳印,眾人跟著老婦無聲朝前走。
“就在前麵了。”老婦回頭,朝眾人道。
老板娘神情恍惚,隨著老婦的話抬眼看向雪地裏的麻袋,周圍滲著殷紅的血跡,紅得刺眼,如針般紮進眾人心中。
麻袋已經被解開,老板娘顫抖著手掀起袋口,心裏防線在這一刻盡數崩塌,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哽咽道:“……小六啊……”
旁邊的婦人見狀,靜靜地退到一邊,拿手帕掩著麵,小聲抽泣,不忍心看見這一幕。
秦安深吸幾口氣,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小心地把小六從麻袋裏拖出,心如刀割般疼痛。
小六渾身是傷,青紫交加,麵目全非,雙腿以一種極不尋常的角度彎著,身體凍得硬邦邦的,他彎著腰,右手死死擋在胸前,像是在護住什麼。
“哪個畜生幹的!”阿德無比憤怒,在看到小六屍體的那一刻,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
“顯然是被人活活打死的。”秦安雖然不想惹麻煩,但不代表麻煩不會找上門,他大概猜到是誰動的手,但是如果要追查下去,必定會觸及此地勢力,若是處理不當極有可能會陷於被動,對清平司不利。
畢竟此事因他們而起,秦安於心不忍,對三娘道:“如果你願意信任我們,清平司定徹查此案。”
三娘卻搖頭,歎息道:“沒用的……唉,就算是皇帝來了都管不住三山庭的土匪,你們清平司又有何能耐?”
阿德憤怒地握緊雙拳,看向秦安:“那就去報官!朝廷在此處派了官員,自己族人蒙受冤屈,豈有不管的道理!”
秦安隻是沉默:
阿德,你還是太年輕。
“秦大人!”阿德見秦安沒反應,幹脆直接點名,“你有何看法?”
“……先好生安葬了吧。”秦安歎氣,把傷痕累累的小六輕輕抱起。
就在這時,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小六的衣襟裏掉出,秦安低頭一看,一個翠綠色的平安結躺在雪地裏,那平安結嶄新依舊,做工細致,流蘇上還墜著一個小小的琉璃,裏邊塞著一卷寫滿經文的紙。
“這是……”平安結如一塊巨石落入秦安的心裏,激起陣陣漣漪。
原來小六跑出去,就是為了給生病的秦安求一個平安結……
秦安抱著懷裏瘦小的身軀,思緒萬千。他們連麵都沒見幾次,小六便那麼關心他。
三娘拾起平安結,把它塞到秦安手中,淡淡道:“小六的心意,你且收好。”
秦安手裏緊緊攥著平安結,喉頭微動,想說些什麼,赫然發現,自己是多麼無力。
一雙手搭上秦安的肩膀,馬修溫聲道:“你還是先回去吧。”
天上愁雲慘淡,揮之不去,似有一塊重石壓在眾人心頭,每個人對小六的死都感到惋惜,但最多的還是憤怒。秦安最怕阿德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所以特意讓馬修盯緊他。
“我上個茅廁,你做什麼?!”阿德扶著廁所門框,跟馬修大眼瞪小眼,忍無可忍道。
“秦大人讓我盯緊你……”馬修叫苦不迭,他也很無奈。
“屁大點三山庭,我能跑到哪裏去?”阿德重重地把門關上,悶聲悶氣道,“哼,秦安自己怕事,都出人命了還想繼續裝孫子,清平司副使也不過如此。”
馬修覺得秦大人還是很有城府的,於是為他辯解:“秦大人做事謹慎,小六出事了,他一定也很難受,隻是現在不是解決事情的最好時機。”
“那便一直忍下去麼?繼續放縱段九鷹之流胡作非為,踐踏人命!”
茅廁裏傳出一聲怒吼,馬修嚇了一跳,連忙道:“您先認真解手,先別想這些,秦大人自有打算。”
馬修深深地歎息,垂頭喪氣離開。阿德腦子雖然好使,但性子也太偏激了,反觀秦安,喜怒不顯於色,雖然一直在退讓隱忍,但馬修的直覺告訴他,秦安要是出手,必定是一擊致命的,他這種人才適合在官場混。
實在是想不明白,阿德這種憤青是怎麼進清平司的。
在三娘的堅持下,小六安葬在後院,仿佛他的魂魄就能繼續留在“福來客棧”,能依舊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下葬前,三娘仔細把小六身上的血跡擦幹,發現小六身上竟沒有一塊完整的骨頭,心如刀絞,但神色卻異常平靜,平靜的讓人感覺不像是在處理自己兒子的屍體。
由於客棧實在太過清貧,沒有錢買棺材,可憐的小六隻得用草席卷著,粗略安葬,連一塊像樣的碑都沒有。做完這一切,三娘似是失去全身最後的力氣,佝僂著背,坐在那堆鬆土旁,眼神空洞地盯著一處,銀絲在發間交錯,兩鬢星白,一夜之間竟蒼老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