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中的白月亮蕩著細微波紋,盛滿了初夏的清風。秦安立在床前,正好能看清那輪明月,但天上的月亮被細密的雲半遮半掩。
自己想混入寧王府,但王守仁將來江西處理匪患,以王守仁的本事,定然會發現寧王的動機,他不可能坐視不理。秦安身在寧王府,未必能及時給他們傳達消息,況且他與王守仁連麵都沒見過,王守仁憑什麼相信自己一麵之詞?
如此一來,就少不了與朝廷對抗,萬一寧王失敗,王守仁又不聽自己的,身邊還沒一個人幫自己說話,那秦安真是跳進黃河水都洗不清。
寧王府裏還有一個動機不明的人……楚狂。秦安隱約有種感覺,楚狂並非心甘情願跟著寧王造反,而是背後有某種目的。
秦安鬱悶地歎了一口氣,走回桌邊,將那封信湊近躍動的火苗,目光呆滯地看著火舌燒過信封,紙張一點點蜷縮,最後化作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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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一籌莫展時,又收到一封信,他以為是那晚的神秘人寫來的,不料,入眼是清秀的字跡,再看落款,是萬千蝶。
他有些意外,一目十行看完,嘴角終於露出笑容。清平司最終還是保留下來,已經成為萬千蝶研究解藥和擺弄各種花花草草的地方。京城裏雖然還有疑似蠱蟲感染的百姓,但傷勢不重,用藥可以治好。朝中近來還算安穩,雖然楊廷和一手遮天,起碼他還是管事的,安插自己的親信是為了更方便做事。王守仁調往江西的事情還是個說不定的,但孫燧要調往江西當巡撫的事情是板上釘釘的,調令已經下來了。
秦安眉梢微挑,這下精彩了。稍微打聽一下都知道,江西的匪患是個燙手的山芋,摸不得。來過江西當巡撫的官員要麼死得不明不白,要麼不出兩個月主動致仕,寧可回家種地也不想在江西待著。其中奧妙,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都不約而同選擇沉默。收了寧王的錢,自然不好在背後捅刀子。
如今距離秦安來南昌已經過去大半月,楚狂也沒搞什麼大動作,老老實實待在寧王府。他越是安靜,秦安越是不安。走到路上都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
他不由得閃身進入小巷,手按著刀柄,警惕地往巷子深處走。他雖然不常來南昌,但這幾日已經把地形摸熟,這會兒他抄近路往城門的方向走。
他路過一個茶寮,裏麵坐著零星幾人,攤主在和客人拉家常,其中一個人正端著茶碗,拚命把涼茶往嘴裏灌,發出“屯屯屯”的聲響。秦安目不斜視,快步走過。
那人大口喝完涼茶,重重地把茶碗砸在小桌上,用有些破舊的袖口擦了嘴角,大聲道:“老板,再來一碗!”
“好嘞!”
秦安頓時覺得這道聲音有些耳熟,但一時間想不起來,他輕輕搖頭,從茶攤前走過。
那人等著涼茶,百無聊賴四處張望,見迎麵走來一個帶著刀的人,他不但不畏懼,而且還興奮地揮著雙手,高聲喊道:“秦大人!秦安!哎喲,老夫可算是找到你了!”
秦安腳步微頓,神色詫異地回頭,看著招手的人:“徐涇?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徐涇興奮得涼茶也忘了拿,直接站起身走向秦安:“東西送到就走了,一個人在外頭多沒意思,聽說你來江西當教諭,我就來江西停了幾日,沒想到還真給我見著了。”
秦安隨著他走進茶寮坐下,也要了一碗涼茶,與徐涇麵對麵,聽他嘮叨。
“三山庭如何?”
徐涇連連點頭,讚歎道:“好,好,特別是治安。你知道像三山庭那種交界地帶,各國商販魚龍混雜,容易生事,原本還聽說那邊有兩個土地主,強占民財,現在都瞧不見了。高大人做起事來也是有條理的,城內巡防之類的,都安排的妥妥的……”㊣ωWW.メ伍2⓪メS.С○м҈
秦安嘴角不由得微微翹起,喝了一口涼茶。
徐涇劈裏啪啦講了一大堆,興致勃勃的,讚許之色溢於言表。倏地,重重地歎息一聲,陷入沉默,神色複雜。
秦安輕輕擱下茶碗,目不轉睛看著他,心裏知道徐涇接下來要說的話,必定和梁漼山有關。
“可惜了梁漼山,老夫瞧著秦大人與他情義重,在地宮裏,冒死也要把他的屍骨帶出去,為的就是給他年邁的母親一個交代,活見人死見屍,”徐涇神色有些黯然,微微垂首盯著茶碗,“老夫還以為他有家室,起碼有個像樣的宅子。卻不料,他母親隻能靠他贍養。”
“梁漼山本心不壞吧,”徐涇想了想,接道,“聽高大人說,他是個孝順的人。我本以為他母親接道自己兒子死訊時會大哭一場,誰料到竟然如此冷靜,好像死的不是她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