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低矮的椅子(3 / 3)

今天井邊突然說出這話,我心下一片冰涼,原來中國人在井邊這些老外心中如此不堪,哪怕是同樣黃皮膚、黑眼睛的日本人,同樣看不起中國人。

當年父親和安妮帶著我逃亡日本的時候,船過關門海峽。

關門海峽很窄,窄到在地圖上都沒辦法標識出來,許多人看到日本地圖都以為本州島和九州島是連在一起的。放大了地圖,才發現兩島之間有一條非常狹窄的海峽。有多狹窄呢?最窄的地方也就700米。

這麼一個重要的海峽,取名“關門”很簡單,北岸有下關市,取其“關”字,南岸有門司港,有個“門”,合在一起就叫關門。

下關一帶有一座城市,名叫馬關。父親聽到這個名字,堅持棄舟登岸,四處打聽一處所在——當年李章桐大人與日本簽約地,最後在一座三層的黃色小樓麵前停留下來,這座小樓名叫春帆樓,麵對關門海峽,登樓遠眺,可見萬商雲集,帆影點點。

我們到時,春帆樓裏還是當年簽約時的情景,那並不是很大的屋子,一張圓桌,數把椅子已經把房子的空間填滿。

店主人熱情的介紹著當年情形,一一指點著每一張椅子,幽默地說:“當年每一張椅子上都坐著一個大人物的屁股,你看那個座位是日本首相伊滕博文的,對麵那個是大清帝國李大人的……”。

父親臉色如水,他擰著眉毛,淚水盈滿了眼睛,他一眨也不眨,努力不讓那淚水流下一滴,他的手拉著我的手,我感覺到他的手握得很緊,我都感到有些疼痛。

年幼的我隻是感受到父親有些傷心,掙脫了他的手,爬到最矮的一張椅子上對父親說,“爸爸,我以後長大了,也要做一個大人物,坐這樣的椅子,高矮正合適。”

不料,父親突然大怒,劈手一把把我從椅子上拉下來,“混帳東西,你給我記住,你是中國人,永遠不要坐這把被鋸掉腿的椅子。”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被鋸掉腿的椅子正是當年李大人簽訂合約的椅子。

一國首輔在對他國談判時,都要坐在低人一等的椅子上,沒有了尊嚴,何況那些普普通通的中國百姓呢。

此時我麵對井邊的羞辱,而在我的祖國不知有多少人麵臨著同樣的羞辱。

心念電閃,我似乎明白了伍德先生說起的遊學美國的姓詹的中國少年為什麼小小年紀便遠渡重洋。

明白了鄧將軍在黃海的波濤之中,眼見勝利無望,將艦船撞向日本旗艦,舍身赴難。

明白了譚軍機豪邁的走向刑場,高呼“死所其所,快哉快哉”,最後引刀成一快。

明白了大俠王正誼麵對聯軍的槍炮,空有一身本領,也隻落得屍首分離。

也明白了父親當朝怒斥李章桐是當世秦檜被打入天牢,雖然逃亡海外,卻依舊心心念念地想要回歸祖國。

即便是那個李大人也發下“終身不履日地”的誓言,在後來從美國訪問歸國,途經日本換乘郵輪的時候,拒絕登上碼頭,眾人隻好在兩艘船之間搭上一塊木板,李大人,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穿著帶著血汙和破洞的黃馬褂,在木板上顫顫巍巍地爬到對麵,前來迎接的日本首相伊滕博文隻能在碼頭苦笑不已。這也是李大人最後的倔強吧。

其實,這所有的事情背後其實隻有兩個字:屈辱。

戰爭失敗的屈辱、山河破碎的屈辱、救國無門的屈辱、無力回天的屈辱……,這種屈辱是西洋人、東洋人用槍炮印在每一個中國人心中的屈辱,凡是流淌著炎黃血脈的中國人都不可能擺脫的屈辱。

哪怕我是澳籍,哪怕我是中英混血,隻流著一半的中華血脈。但在這井邊心目中,也是隻會逃跑的中國人,可以隨時把他們的尊嚴丟在地上,肆意踐踏。

想到這裏,一股怒火油然從心頭升起,我大聲說道:“好,井邊,既然你不服,那我也不跑了,我們來一次堂堂正正的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