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和劉永濤到牛誌鵬家去。牛誌鵬,這曾經是多麼令人注目的一個青年啊!輕校生。很早就調回太原了。我剛去陶瓷廠的那年,青年們在周祿潔家聚會,最後剩下牛誌鵬和一個女生,我讓他們看過補玉的照片。這些記憶中的“蜻蜓的翅膀”想必牛誌鵬也記著呢。
在陶瓷廠的時候,牛誌鵬是籃球隊的主力,核心人物,形象高大,而且乒乓球也打得好,全廠一流的,我和劉永濤都不是對手。美術是他的專業,在輕校生裏是出類拔萃的。還有更重要的是他為人極好,又聰明又正直。當然也不能忽視的是,他的媽媽是最有名氣的戲劇演員。不用說,他幾乎得到所有人的喜歡和愛戴。
我幾乎是懷著崇敬的心情去他家的。劉永濤曾經跟我說過:牛誌鵬確實是個好人。我曾經和他做過幾次推心置腹的交談。他的看法也很深刻的,這是個心地十分善良的人,能做我們的兄長。
這是一個極小的房子。這使我感到意外。
牛誌鵬把一個桌子擺在地上,端上剛從街買來的熟肉等食物,準備開飯。我們已經待了一些時間了。
牛誌鵬抱起他的不滿一歲的胖兒子十分驕傲地向我們說:“怎麼樣?我這兒子?夠意思吧!寬寬的臉龐,大手大腳大個子,多氣派,多像他的爸爸呀!”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托住孩子,一顛一顛,孩子咯咯地笑個不停……“來,咱們開飯,寶貝,找你媽去吧!”牛誌鵬的妻子接過孩子,高興地在孩子的臉上接連吻了幾下。牛誌鵬的妻子,我不認識,不是陶瓷廠的。
“你還在燒成車間?”
“嗯,還在裝出班。”
“還在裝出班?!”
牛誌鵬也在裝出班幹過。臨調走的時候,到了裝出班,我們一塊幹過活。
窯車已到窯門口,車還沒裝起。我那時還是個徒工。“唉,裝不起了,算了吧,就這樣進吧!”牛誌鵬看我,我沒說得,聽師傅的。半車瓷沒出,就進了窯。那可是偷工減料的。牛誌鵬太厭倦了,已經幹不動了……
——您為什麼驚訝?您在注視著我!你好像才看見我:頭發這麼長,還是那樣瘦弱……
“是的,一直沒動窩。”我說。
“唉,那個地方,我想起來簡直就像一個惡夢!人在那裏幹活,幾年就成了幹兒了,簡直不能提了!你看我回來後體重是一百四十斤,在那時就剩下一百斤掛零。我這麼大個子,簡直就成一把骨頭了!調回來後,忙當然也是忙的,但心情基本上上痛快的。再加上吃得好,到底很不一樣。咱們做個簡單的比較,在這裏有三十元錢可以吃得很好,在那裏三十元可以說吃得很不好,這就大有關係了!……燒成現在是誰的書記呢?還是張有才?啊呀,那是個好人!我一輩子也忘不掉他的,在他手下,不讓他吃到肚子裏,就是天下之大幸了!”
牛誌鵬舉起了杯子,“來,咱們幹杯!”
“你的工作很忙嗎?”我問。
“一般說來很忙。像今天吧,就算十分忙了,我三天沒有休息了,可以說累得很。”他津津有味地嚼著。
我們吃完了飯,喝著茶。我們談了很多關於廠裏,關於政治的的話。牛誌鵬的妻子在注意聽著。臨末,牛誌鵬說了一句:“今天是咱們在這裏說這些話,像平時和人們在一塊誰談這個?還不是順著人們咱弟兄咱姊妹東拉西扯胡說八道一氣!”
我看見桌上有一本書,馬克思的《雇傭勞動與資本》。我翻開,看到裏麵有紅鉛筆作的記號,很用心的,顯然,這是有人讀過的,而且看來讀得還很細。
“這是您看的書嗎?”我問牛誌鵬。
“不,我不看這些書。……”
“這書寫得不錯的。”
“這些書沒有個什麼錯不錯的。這些東西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人們怎麼說它,它就是怎麼樣!你說它是個啥,它就是個啥,所以說,看它是非常沒有意思的事情!”看起來好像是在笑,其實不是。牛誌鵬嚴肅得,有點令人不解。
我感到很慚愧。“理論是黯淡的,生命之樹常綠”歌德說的。但是我還是對牛誌鵬的話感到吃驚。我想起高爾基對否定生活的人感到吃驚“竟有這樣否定生活的人!”在這裏我卻看到否定理論的人,竟有這樣否定論理的人。
你突現世界之外
像螞蟻爬上了一個大球
本能地移動,非常不簡單地
已經離開了既定的軌道
簡單的,極速的旋轉,化作
消失的光:在那裏,你憑著
自己的努力誕生,向著奇跡
被看見的世界一步跨出
隨即陷入速度泥沼,原先的
透明一下子變得模糊。你
獲得了感覺,感覺著的世界
和感覺著的自我:突然
已感覺到被關在門外
隻是一時偶然,你被甩離了
方向,原本還在冰火煉獄
現在你正處一切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