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1 / 1)

四月,楊樹花吐出紫紅色的花蕊,長長的,一串串的,當地人叫“錢串”。綠綠的嫩芽頂出樹幹,把“錢串”頂下枝頭,楊樹花撲簌簌落到地上……

喜慶走出排房,眯縫著朦朧的睡眼——他上夜班,不情願地起來,否則吃不上午飯了。如果餓一下午,可能要更消瘦,這是嚴重的後果,因為他處於——很瘦的狀況,可能會因此而被人瞧不起,尤其是……他注意和考慮自己在異性眼中的形象!那……是個什麼樣的形象呢?瘦削的,弱小的,雖然火苗很旺,渾身漾著一種勁兒!眼睛……眼光是……眼神是嚴肅的,近視眼!他不可能看清楚很遠……因此給人感覺是一種嚴肅。他努力想象,有一點,不能再消瘦下去了,那等於消滅自己,如果不及時加柴的話,哪怕是粗劣的食品;自己是在猛烈燃燒,即使夢中……

人們三三兩兩,又快到沒飯的時候了,這個該詛咒的食堂。

一個人從對麵走來,遠遠的,年輕的,充盈著一股朝氣……是個女子。這是不多見的,在喜慶眼裏,已看厭了熟悉的形象,是些三兩相跟著的,即便一個人,也是那熟悉的,令人厭倦的——扭捏的步態——那些女孩。

……補玉再沒有消息。憑想象,喜慶覺得她生活不錯,是一種按部就班的,循規蹈矩的也是堂而皇之的生活。她可能上班……?也可能還沒有。但丈夫……沒問題!還有小姑,小叔……什麼是小姑?假如來了一封信,小姑就要看一看,哪來的?誰寫的?什麼事?……一種利益的捍衛者……小叔?嚴肅的,對生活頗有見解,很年輕,很帥!也許如此。

小孟調到縣醫院工作了。沒有反悔。不知是否跟國防恢複了關係……也許……據說有了新的進展……不清楚——

為了敘述的經濟便捷,這些都是從書中的主角——喜慶的觀察角度出發……

那是誰呢?新穎的,卻不陌生!

“金鳳……”她去雁北地區黨校學習,走了很長時間……沒有見她,一直沒有見……喜慶覺得似乎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同時立刻意識到,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的……這是為什麼呢?……

“他多麼瘦啊!”那是喜慶。喜慶……金鳳腦中浮出牆報上的署名……他寫的。那瘦弱的身板有一種什麼樣的精神?他是在想問題,他是在想什麼樣的問題呢?那種問題似乎不僅在吸引著他,也在吸引著……或者通過他吸引著別人。或者就是他產生一種……吸引嗎?……他太瘦了!也小,似乎還在長身體,他像個孩子。

金鳳回到廠裏,幾乎對所有的人都有一種親切感,尤其對太原來的學生,那是自己的同伴啊!自己是作共青團工作的,青年人都是自己的朋友。

“喜慶!你好……”

“你好!”喜慶停住了腳步,似乎從很遠,他就看到金鳳笑著要和自己說話……但不能肯定;眼睛近視,直到近前兩三步時,才確信無疑。這段時間,他的眼光似乎是迷惘的,在辨認,在回想什麼……自己上夜班,眼看誤了飯,唉,沒人管,誰心疼……金鳳?團委書記。她團她的!自己連個團員也不是,還是老鄉呢?連入團這點小事都不給照顧!算了吧,壓根也不稀罕,什麼團不團的,不團照樣共產主義!唉,哎?多希望有一池清水,一汪碧波……跳進去!這不是春天嗎?多麼明媚啊,陽光溫暖地照著。……金鳳……她的眼睛多麼溫柔啊!那是一汪碧波,冰雪消融之後,安祥嫻靜的水麵,清澈無暇……

一刹那間,喜慶感到對方的眼光是非常值得信賴的,甚至有一種能夠暢所欲言的感覺,說什麼都可以,對她,……她是安靜的水麵,不管她有多深……我要踏平,就像踏平宋莊湖!……又瞎來!又瞎來!想著想著就不知道想到哪兒去……喜慶是這樣一種人,隻要你鼓勵他,他會想到無人可及的地步。哪怕隻用一個信任的眼神,充滿一種真實的同情的……。否則,他隻能是自卑的。

金鳳跟他完全兩樣。

“你還沒吃飯?”

“剛睡起來。”

“宣傳隊排練嗎?”

“每天排練,這事應該你管吧?”

“我回來了,可以去看看,晚上吧?”

“晚上八點,在食堂。”

“你快吃飯去吧,怕沒有了!”

“不怕!沒有……就不吃了……”

“那怎麼行呢?有細糧嗎?”

“沒有。”

“我給你點吧。”

“不要。”

“給。”

“不要不要!”喜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