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廠的食堂是一個可作多種用途的大廳房間,可叫禮堂,也可叫會場,也叫食堂。總之是個大房間。裏麵擺著吃飯的圓桌,水磨石的。凳子也是,可全踩壞了……靠大廳的一頭,是舞台,演電影或排文藝節目就在這裏,廠裏開大會時,就是主席台。
晚上,這裏燈光亮著,廠裏的文藝宣傳隊正在排練節目。前一段時間是樣板戲,近來改排小節目了。樣板戲那陣子,大海是楊子榮,喜慶演過欒平,一個反麵角色。一是喜慶瘦,人們說像欒平,二是因為喜慶兼作樂隊成員,吹笛子的,離不了,串場緊忙活吧。後來大海走了,沒人演楊子榮,從燒成車間請來了李培基師傅,就是那個和小連摔跤的,演楊子榮,可以。可以是可以,形象,派頭都不錯,可就是調兒上不去。人家是降E大調,他隻能用C大調,一下降了兩三個調,搞得拉胡琴的不好幹了。你想,京胡,那就是給京劇作伴奏的,音區高亢,他這成男中音了,沒法幹。拉京胡的浦師傅說:“沒法幹,趕緊換人,否則我這京胡沒法幹,你看看這弦……”他讓喜慶看弦,“鬆得碼子都快繃不住了!”——浦師傅的碼子,不是京胡碼,而是一根火柴,折成三段摞一塊,……每當開拉的時候,浦師傅就問:“誰有火柴?給一根兒!”他自己都不帶火柴,不抽煙。樂隊隊長邵家暗中都為他著急,這萬一誰也沒帶火柴,您這京胡怎麼捯持呀!因此,兜裏經常都給他揣著呢!
“我提議讓你演楊子榮。”浦師傅對喜慶說。
“我?不行不行,我這形象不行。”喜慶說。心想,要憑唱,沒說得,自己的嗓音高亢嘹亮,要說哪段唱哪段,胸有朝陽……**員……小常寶……可自己的形象不行,太癟了!
“形象不行可以化裝嘛!”
“我……化裝也不行……”喜慶想,自己這瘦,不是化裝能解決的。
“那怎麼辦?京劇主要是唱嘛,這解決不了……我去找邵家說去。”
邵家也沒答應。不是開玩笑的,這是影響!欒平怎麼能演楊子榮,楊子榮那麼瘦弱?得了肺結核了?胡鬧!
插一句。誰見過楊子榮,真的楊子榮。楊子榮的原形,真的是瘦,尖嘴猴腮,長的很鬼。但是不能這樣描寫。
“狼心狗肺……賊鳩山!”……後來演紅燈記等,都由李培基扮主角,英雄人物……說實在的,喜慶確實不行,形象不行。喜慶吹笛子,在樂隊翻譜找不到唱哪兒的時候,唯有喜慶的笛音緊跟著浦師傅的京胡,快板,垛板,急板……樂隊的成員都停了下了;李玉和慷慨激昂一句緊似一句,台下老鄉看得直了眼,台上指揮捏著一把汗,三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哪三人?——喜慶,浦師傅,李培基。“嘩……”台下還鼓了掌!宣傳隊贏來了油糕燉肉——那是在鄉下給貧下中農演出的時候……
演沙家浜的時候,喜慶演沙四龍。
晚上,金鳳來了。
邵家和金鳳打招呼,樂隊看到了金鳳,並沒有停住演奏,喜慶拉著手風琴。自排開小節目以後,手風琴很重要,以前也是大海拉的;大海在的時候,喜慶跟大海學手風琴,大海——也是自學的;他們拉得廠裏的一個舊的紅色的手風琴,六十貝司,都快拉爛了,也學得還能拉出個調兒來。手風琴在當時是一件很顯眼的樂器了。在村裏,德順結婚,喜慶的手風琴把老鄉們震了,人們沒有見過。
喜慶看到金鳳,他們兩人的目光對視了。喜慶感到一種喜悅。金鳳走了過去……
“你怎麼拉手風琴?你不是吹笛子嗎?”
“我拉的好不好?”
“好!我喜歡聽笛子的聲音。”金鳳拿起一支笛子,在喜慶身邊的長凳上,放著三支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