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杞原一大清早就出現在魯院門前的廣場上,像個孤獨的幽靈,默默地徘徊。
值班室大嫂又在掃街了。掃帚摩擦地麵的聲音在晨風中很張揚地回響,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單調、古老,並且很是頑強。仿佛在宣布:雖然這紅塵世界掃了幾千年依然垃圾遍地,可隻要垃圾存在,它就不會停止清掃,一定奉陪到底。
大概這聲音在值班室大嫂耳裏,優美、悅耳,且很浪漫,因而使她十分開懷,便又哼起她那拿手的大口落子來:
老媽在上房打掃塵土哇……
每聞值班室大嫂的美妙歌喉,杞原就以為遭遇到了噪音汙染,他的心裏就很煩。現在,經過一個不眠之夜的困擾,又困又倦之際,就更覺得這噪音慘不忍聞,便要舉步遠避。
不成想,吳愛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怎麼一大清早就在這裏顧影自憐哪!”她用甜得能流蜜的聲音問杞原。
“隨便走走。”杞原信口答著。他此時此刻不想和任何人講話。所以表情平平。
“我就要走了。以後有事到省醫院來找我。”吳愛不在乎杞原的表情,繼續甜甜地說。
“怎麼,研修班還沒結束呢。”杞原不得不與她搭話。
“咳,課講的差不多就行了。你瞧瞧這兒亂的,有什麼意思!”吳愛臉上的表情極其豐富,隻是稍顯有些表演的痕跡,“這次研修班,我看就你像個正人君子,其餘的,哼!”話戛然而止,隻把嘴撇了撇,就等於全表達了。
“過獎。”杞原頓時就臉紅了,心裏暗問自己,算得上正人君子嗎?嘴裏卻說:“其實,哪兒都一樣,紅塵世界嘛!”
“說的也是。好,你散步吧,我還得趁著清早出去走走後門兒,就沒時間和你多聊了。”吳愛這樣說著,又湊近杞原低聲說:“不瞞你說,我正跑官哩,這次參加研修班,學習小說創作理論對我這醫務工作者沒太大意義,但借這個機會讓上邊知道我手筆不俗,連省裏都有一號,這就夠了。現在我正競選院辦主任哩,肥缺,有實權!不過,說是競選,幕後貓兒膩大著哩!嘻嘻!”說得嘴角冒出白沫後,才擠了個媚眼,轉身去了。
杞原的脊梁驀地冒起一股涼風,不禁打了個寒戰。望著吳愛快步攀上一班公共汽車,轉身向他揮手而去。他忽然也想進一趟城,就搭上了緊隨而來的另一班公共汽車。
和林月嫦不久前“定情”的那座翠園公園,還沒來得及有任何變化。湖水依然靜靜的皺著,湖心亭依然傻傻地撐著,老柳們依然在微風中愜意地簇著、搖著、斜著、臥著。
隻是晨練的人多了。三三兩兩、東東西西,蹦的、跳的、喊的、叫的,都在同生命中的逆向因素較勁兒。
杞原走到與林月嫦一同坐過的石凳上坐了下來。並且正好坐在他那天所坐的位置上,他仿佛感到那天自己留在石凳上的餘溫尚存。
但是,坐在這張石凳上的他和她的故事剛開頭就結束了!
《廊橋遺夢》男女主人公的愛情是短命的,他們的故事隻活了四天就死了,像夢一樣倏然即逝。接下去就是漫長而又刻骨銘心的思念與回憶,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所以,那四天的故事隻能叫夢,一個甜蜜而又憂傷的夢。
那麼,自己這些天是不是也在做夢呢?一場同樣短暫、同樣甜蜜而又憂傷的翠園遺夢?這樣想著時,不知怎麼就站了起來,低下頭,圍著石凳想尋找什麼,尋找什麼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林月嫦的腳印?臀印?還是當時掉在地上、飄進水裏的那些甜蜜的話語?他覺得自己這個動作太神經質了。既然是遺夢,就是遺失了的夢,夢中的一切就都遺失了,再也找不回來了,還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