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眾人都點了頭,徐元娥那點顧慮便可化為雲煙了。
謝巍知道女兒家容易害羞,當天清晨並未窮追猛打,覷著她頰上浮起的羞紅就已心滿意足。隔了兩日,待徐元娥心裏那股別扭勁兒過去了,他便又抽空登門。
這兩回,他尋的由頭是避暑聽琴。
邀請徐元娥祖孫倆同去。
徐太傅聽得邀約,自然知道謝巍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八成是衝著小孫女來的。
這件事上謝巍早已問準了帝後的意思,連徐元娥女兒家的小心思都顧到了,行事之熱忱周全,令徐太傅大為欣賞。如今既是郎君有意,他倒也樂得去聽兩曲,隻是覺得這做派委實明目張膽,不由打趣,“王爺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還想拿著老朽當幌子?”
“晚輩是誠心相邀,先生勿怪。”
謝巍笑得坦蕩而俊爽,倒也沒打算掩藏意圖,隻稍稍靠近,道:“俗話說不啞不聾,不做家翁。元娥閨閣之秀,臉皮薄些,若先生不肯去,她怕是也不願隨我出門。先生權當不記得先前的事,隻管看景聽琴,豈非妙事?”
“老滑頭!”徐太傅掀須笑他。
有了祖父當幌子,且謝巍要去拜會的這位老先生難得進京,徐元娥頗為意動,並未推辭。
老少幾個如從前般乘車出城,到了謝巍挑好的別苑,果真有位老者鶴發童顏,衣袍飄然立於亭中。兩曲琴音飄散山間,徐太傅深為讚歎,與他促膝長談,徐元娥瞧著遠處有樓閣高台,漫步過去散心。
謝巍跟在身後,不遠不近。
閣樓古樸,藏在葳蕤樹叢之間,門扇是敞開的,裏頭筆墨俱備、書滿架,任由客人取用。
徐元娥抬步進去,才隨手抽了本書,兩轉頭,果然見謝巍抬步跟了進來。
山風拂動衣袍,男人身姿峻拔雙袖鼓蕩,似欲乘風。
這份姿容,近來總在腦海揮之不去。
徐元娥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謝巍倒沒逼得太緊,隻踱向臨牆的書案,“這位老先生甚少進京,在南邊卻是極有名氣的。方才那琴音聽著如何?”
徐元娥未答,背靠書架笑哼了聲。
謝巍覷她,“怎麼了?”
“方才我都聽出來了。是皇上請了老先生進京,要入宮給阿嫣撫琴的。隻是阿嫣懷著身子,這兩日不大爽利,皇上怕她累著,才請老先生在山中盤桓閑遊,過陣子再召見。王爺倒是會挑時機,瞅著空檔就來了。”
徐元娥摳著書角,語氣裏不無揶揄。
這般細心,倒真是見微知著。
謝巍喜歡她這聰明勁兒,厚著臉笑道:“老先生入京的事,我也曾跑腿安排,如今權當借花獻佛,討個歡心,多少也算兩份功勞。倒是你”
他話鋒兩轉,目光炯炯落在她的身上。
“答應我的畫,何時落筆?”
那幅畫,是他的處心積慮,也是她心搖意亂的根源。而如今,原先遲疑不決、曖昧未明的心思,已在這老狐狸的籌謀中明晰安定下來。
徐元娥覷著他,笑而不語。
片刻後,才下定決心般拋開書卷,道:“算了,我言而有信,磨墨吧!”
謝巍聞言大悅,當即從命。
宣紙鋪開,畫筆備齊,謝巍選了個地方站著,擺出個自認為颯爽瀟灑的姿態,不時還要問兩句有沒有要他做的。
徐元娥安靜站在案前,專注落筆,不時抬眸看他兩眼,答得也頗隨意,“站那兒就行,別添亂。”
謝巍遂老實待著。
山風徐徐拂入,夏日裏的雲影天光在山間格外明澈愜意,謝巍錦衣玉帶,目光偶爾瞥過窗外,更多時候都落在她的身上。認真描畫的姿態很美,她畫得很用心,連鬢邊碎發被風吹散都渾然不覺,隻拿細細的筆尖勾勒。待最後兩筆落下,才直起身,頗滿意的擱下畫筆。
“畫好了。”
幹脆利落的語調,顯然對這幅畫甚為自得。
謝巍迫不及待地抬步過去,就見雪白的宣紙上畫了個男人的背影。周遭勾勒出峰巒樹林,他大步走在山間蜿蜒的小徑,兩袖鼓蕩,衣腳飄然,舉手投足之間盡是爽颯。
她畫得確實極好。
哪怕隻是個衣袖飄飄的背影,都能覺出磊落卓然的氣度。
隻不過……
“怎麼沒畫臉?哪怕是個側臉都成啊。”謝巍方才等她落筆的間隙裏,想象過兩萬種她描摹出來的畫像,極想知道在她心裏,他究竟是何模樣。原打算畫筆落定後瞧個清楚,誰知拿到手裏,卻隻有個背影。
男人的眼底驚豔未散,目光卻添了疑惑。
就見徐元娥揚眉,笑得狡黠而猖狂,“誰說畫像就得畫出眉眼的?三叔不是靠著背影就認出是誰了麼。既然認出來了,足見我畫得傳神,正得精髓。”
這強詞奪理的小模樣,當真是惹人喜歡。
謝巍忍不住輕摸了摸她發髻,眼底湧出笑意時,語氣都是寵溺的揶揄,“我瞧你是不會畫正臉,怕泄露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