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2 / 3)

“去,我做的夢,與你什麼相幹?”花綢撿起把扇拍他,又嗔,“快吃你的飯,吃了與我往千虛觀走一趟,去拜一拜,求個心安也好。”

二人相嬉相笑,窗外薔薇壓牆,吱吱的蟬兒叫斷了春華,一歎息間,夏日到了。

荊州的天,總算也見了幾分亮色,一樹垂柳掩門,進進出出的人備禮來拜,或是來回稟公務,或是來探奚甯的病,補服錦衣,履舃不停。

自那場洪水過去五六日後,暴雨落停,各處衙門皆忙著災後整頓,奚甯卻因那日泡在水裏二三個時辰,又淋了那些雨,一連嘔了兩日血,長病不起,四五個大夫來瞧過,皆說病入肺腑,又有舊傷,隻怕難好。

奚緞雲聽後,哭了一日,好像命運兜兜轉轉,輪轉曾經。她也一如曾經,萬般無法,百般無奈,唯一能做的,就是衣不解帶地在床前服侍。可奚甯又是那性子,歇了兩日,吃了些藥,自覺能支撐了,照常過問起公事來。

那日萬道被下令收押後,府衙便暫且由同知馬煉頂上。眼下那馬煉坐在奚甯病床前,接了奚緞雲捧上的茶,連番拱手,“多謝夫人款待。”

扭頭又接著向奚甯稟報:“那兩岸三四裏的村子,虧得大人上回當機立斷泄洪,隻淹了兩三個村,其中一個村全受了災,幸而傷亡不多,死了十二個人,幾處加起來,攏共死了五十八人,淹沒田地三千,受損屋舍四百餘間,除了投親靠友的,眼下還有五百多人無舍可庇,公安石首兩縣縣令已在搭棚收容災民,隻是財力有限,五百多人日日要張嘴吃飯,小縣衙門,難以支撐。”

奚甯聽了半晌,要撐坐起來,奚緞雲忙去攙扶,壘了兩個枕頭他背後,又退到一邊。奚甯咳嗽了好一陣,氣定下來,臉色慘白,“我休書一封,叫武昌布政司調糧過來,等退了潮,再撥銀子修繕百姓屋舍。”

“有大人這話,下官便安心了,我還隻怕萬府台被收押,咱們寫信去請糧,那裏推脫,有大人發話,必定無人敢推。大人不必起身,下官代筆就是了。”

這廂點點頭,又囑咐了兩句,那馬煉便辭出去。恰值紅藕端藥進來,奚緞雲忙去接,坐在杌凳上喂他吃。

天光有晴,藥香熏帳,奚緞雲也不說話,隻往他嘴裏送藥。他吃了兩口,抓著她的腕子,懨懨且柔情地望著她,心裏愧得要死,又無他話,隻好問:“今日大夫瞧過沒有,淋了那些雨,你怎麼樣,孩兒怎麼樣呢?”

奚緞雲仍舊不吱聲,把一碗藥喂盡,望一眼他臉上,無半點血色,像一輪月,慘淡如積了經年的霜。

酸苦便從他的胃裏湧進她的心,又湧到鼻腔,淚一掉,倏地伏在他身上哭起來,“我知道勸不住你,到這時候,你還顧著這些事不肯安養。我索性也不勸了,隻求你知道保重,就算你疼我了。”

頓時哭得奚甯心裏猶似萬箭穿心,把她扶起來勸,“我知道保重的,不過事有緊急,我一己之身,怎敵千萬生民的生計?我如今心裏有兩件事,一就是那些受災的百姓,二就是你,你日日衣不解帶在床前服侍我,倒把你拖累了……”

說到此節,聲嘶力竭地咳嗽起來,奚緞雲用絹子為他捂著,拿到手心一看,又是些許血漬,她哭得愈發傷心起來。

奚甯不忍,愁腸像被抽到那藥罐子裏,與爐火同煎,卻拉著她的手笑笑,“依我的意思,先派人送你回京,你有孩兒,不好在病榻前熬。你雖為我,可也該顧著孩兒些,先回去,這裏的事情辦完,我後頭就回,好不好?”

“不好!”奚緞雲把腦袋搖得撥浪鼓一般,眼淚揮灑滿褥,“我就在這裏,你雖瞧我平日裏病歪歪的,骨子裏卻硬朗。大夫早晨來瞧,說我一切都好,孩兒也好,你不要為我擔憂,隻把你自己顧好,若你有個好歹,我才真正活不成了!”說罷又嗚嗚咽咽放聲大哭起來。

奚甯見她哭得如此,隻得將送她回去的話擱下不提,為叫她放心,笑說饑餓,要了飯來,兩個人就在床前安放桌兒,相顧吃些。

到下晌,一連又來了奚甯從臨府點來料理災情的兩個官員,探問了病情,又問起萬道何時審問,奚甯擺擺袖,“尚無他貪汙的證據,追究起來,頂多是個瀆職之罪,先不問他。等吳雲子查清了漢陽府那五十萬兩銀子的去向,再去問他。”

說罷,奚甯仰在枕上闔眼片刻,垂正了臉,“石首縣那個張帆,現在何處?”

“張帆現在石首收拾廟宇收容災民。”

“叫他趕來見我。”

眾人走後,奚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奚緞雲在邊上坐了小半時辰,隻覺胸口發悶,坐不住,往小花園裏走了一會兒,時景離春無信,來夏無書,豆蔻花殘,蓮荷半開,一場雨淹沒了春痕。

她獨自坐在太湖石上哭了一場,金烏漸落,適才不哭了。親自到廚房燒幾樣菜來,正要在床前安放桌子,倏見奚甯掀開了被,“到飯桌上吃,我在這裏躺得不是滋味。”

紅藕忙將飯擺在圓案上,二人對坐,奚甯見她兩眼紅紅的,不知又背地裏哭了多少。他心裏又酸又澀,麵上還逗她,“你這樣子,好像我就要死了。”

奚緞雲眼底翻江倒海,到底忍住沒哭,剜他一眼,“胡說八道,這種話也是好隨口說的?你是咒我呢,還是咒你自己?”

“是了,我且死不了呢,你哭什麼呢?”奚甯笑笑,隨意吃了些,喉頭裏似卡著口血,吃什麼都有絲血腥味。

奚緞雲更吃不下,使紅藕收了飯桌,掌上燈,雙雙靠到床上去。窗外月滿,透著紗影影綽綽,奚甯便將奚緞雲摟在懷裏,低沉無力的哼了套《中呂·粉蝶兒》哄她高興。

唱得奚緞雲縮在他懷裏,眼淚一忍再忍,“你去哪裏聽來?”

“外頭應酬,聽見妓/女吟唱,就記住了。”奚甯一手在她鬢上輕撫著,另一手抓著她的手輕捏。

燭火倏明倏暗漂浮在旁,夜沉沉偶有蛙鳴,奚緞雲肚子已有了輕微的弧度,他怕擠著她,往床外頭挪一挪。誰知她又追著貼在他懷裏,淚盈盈地枕在他胸膛,“往後孩兒生出來,你唱給他聽,你唱得好聽。”

奚甯點點頭,“好。”

言畢,眼眶熱了,將她往上兜一兜,“一定不叫你再做寡婦。”

奚緞雲把沒流出的淚一揩,仰起眼,癟著嘴,目光帶著幽幽怨怨的恨意,“你可別說話不作數。”

“我堂堂的內閣次輔,哪裏會?”奚甯笑著,兜著她滑到枕上,又哼著調子哄她。

將睡未睡時,奚緞雲乍睜了眼,“你給孩兒取名了麼?”

“還沒,也不知是男是女,不知如何起名。桓兒出生時,名字還是姑父起的,我倒不大在行這個。”

奚緞雲點點下頜,戳得他胸膛裏癢癢的,“倒是不急,等孩兒生下來再計較。”扭頭又說起別的事情,“下晌你在屋裏談事情,吳縣令家的那位黃夫人又來。她近日來得十分勤勉,說是來探你的病,可也未免太殷勤了些,我陪著她說話,聽見她話裏,很有些恭維意思。”

“我用了吳雲子,她一是為了道謝,二是為了投門路,這地方上的官,若在朝中無人,十分難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