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臂彎裏的花放在了墓碑前,蹲下身體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上麵的中年男人,笑容和藹,和她所有的記憶裏的笑容一般無二。
這是她最親愛的父親,她那小半輩子,都是活在他的溫暖中。記得君知蕭沒有來雲家之前,她的父母很是恩愛,一家人總是樂嗬嗬的。
可是不知道怎麼的,君知蕭來了之後,那段時間,她的母親總是有些恍惚,滿懷心事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君知蕭來的第幾年,她的母親終於是終日在書房之中不出來,和她的關係也就疏遠了。
雲深偶爾回去找她,而她也是很少和她說話,總是拿著書本專心地看著,所以在年少的雲深的記憶裏,她的母親是一個端莊安靜的女子,知書達理,嚴肅沉默。
而在君知蕭沒來之前,她的母親也一直扮演著嚴母的角色,不輕易笑,不苟言笑的結果就是導致雲深更加偏向了自己的父親,和自己的母親,總是有些隔閡。
而相反的,她的父親雲祝卻眉開眼笑,對君知蕭甚好,所以那些年,雲深的記憶裏,她的父親占了多半,小時候,他總是讓她騎在他的肩膀上,給了她整個世界。
而君知蕭則是陪伴了她十幾年的人,陪著她笑,陪著她哭,陪著她品嚐這世間的悲歡離合,陪著她成長,給她半生的顛簸流離。
她愛這個男人,也恨著這個男人。
“爸,我來看您了,您看,都這麼多年了,您女兒我並不辜負你的願望,活得好好的。”雲深淺笑著說著,當年他臨死前心心相念的便是要她好好地活著,現在,她還在這裏,沒有辜負他。
她的手指輕輕地拂過墓碑上的照片,那上麵的人笑容祥和,仿佛在看著她笑。要不是這笑容已經被定格住,她還是會認為,他還在她的身邊。
“爸,七年了,我都沒能找到媽,不過您放心,我一定會找到她的,會好好照顧她,您對她的愧疚,我會幫您轉告她的。”雲深說著說著,聲音已經有一些的哽咽了。
當年的事情太過於慘烈,她家破人亡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已經精神失常的母親,年少的時候不懂事,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對君知蕭那麼冷淡,後來明白後,卻已經來不及去告訴她了。
她很愛她。
現在雲深才明白,當年自己的母親,該是多麼的煎熬,那些年,她活在一種顫顫兢兢的惶恐之中,卻因為天生的那種典雅和矜持,表達不出對丈夫的怨恨和對破壞自己的家庭的女人的憤怒。
她永遠是那麼安靜和優雅,容不得她表現出自己的喜怒哀樂,對丈夫溫柔,對女兒管教嚴肅,相夫教子,是她一生的追求,可是,命運卻帶給她太多的磨難。
“爸,您知道嗎?我現在過得很好,以後我會常來看您,我想再過不久,我就會帶著媽媽來看你了。”雲深站了起來,抹了一把臉,才發現已經冰涼一片,哭過了。
目光逡巡中,看見了那已經幹枯了的花束,還不隻一束,想必是有人經常來看他,雲深在腦海裏想了一遍,雲家落敗後,父親生前的那些朋友都離她雲家遠遠的,生怕和雲家沾上半點關係。
當時她的父親下葬的時候,敢來送的人也不過是幾個,紀柏然的父親紀胤祖倒是來了,隻不過是上了一炷香,歎息不已地走了,雲深當時是怨恨著紀胤祖的,要不是他,雲家也不可能這麼快就落敗。
一時之間,倒是沒能想出來究竟是誰來看了她的父親,想想,她也就釋懷了,這是她的父親,以後她經常來,和其他人,沒有半點的關係,誰來看的,都沒事。
“我先走了,爸,我很想您。”雲深掩住嘴,偏過頭,把那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都咽回去,往事裏父親淒厲的喊聲就在耳邊此起彼伏,雲深快步離開,心疼不已。
腳步匆忙地轉過那兩邊冰冷的墓碑,幸好秋日還是有些黯淡的日光,不然,這裏的陰森和冰涼,一定會滲入她的血脈,讓她腳步不能自由。
林**兩邊的喬木不斷地飄落下黃葉,以一種光禿禿的姿勢去迎接嚴寒的冬,雲深沿著山路,忽然站住,仰天看著黃葉飄揚,伸手去接,然後接到了那細長的葉片。
她的腳步極其緩慢地向前,把那片黃葉放在眼前細細地瞧著,葉片變黃之後,有些僵硬,那葉脈清晰可見,如同縱橫在人皮膚下的血管,密密麻麻的,卻已經幹枯。
年少的時候,雲深就曾經和君知蕭玩過這樣的遊戲,聽說找一片葉脈茂盛的葉子,在葉子背麵上寫上心愛的人的名字,把它放在海裏遊走,就能夠實現心裏所想。
那個時候她常常拉著君知蕭陪她到海邊去把樹葉放逐,背麵上理所當然地也寫上了君知蕭的名字,也強迫著讓君知蕭寫上她的名字,放逐到天際。
這仿佛就是一種預言,當時他們把彼此都放逐了,所以,在後來的很多年,彼此都遲遲不肯回來,在外麵遊蕩到天光,卻就是不肯回歸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