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走!阿姝別走!”
俞姝被男人握住了手腕,她心下發顫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隻是做著最後的堅持。
“五爺,連這點體麵都不想要了嗎?”
體麵。
最後的體麵。
詹司柏看著眼前的人,隻要他伸手,就能將她扯進懷中。
可他這樣做了,便是連這點體麵都沒了。
她以後,再不會見他了吧?
五爺心痛得笑了起來。
侍衛已經上前將他扯開了去。
他握著俞姝的手,輕極了又慢極了地鬆開。
“阿姝,你怎麼就不能相信,我與你不再相隔於河的兩岸呢?”
俞姝背對著他,在他的話中止不住哽咽,但她還是搖了頭。
“那太難了。”
一陣風卷了進來。
俞姝在風聲呼嘯中,離開了大殿。
大殿猛然空蕩了下來,侍衛鬆開了五爺,可他恍惚得厲害,又在這毫無暖意的廳裏迷茫停留,不知該何去何從。
風一時緊過一時。
殿外。
俞厲沒有走進去,他聽到妹妹和詹五的言語,心情複雜難言。
詹五來之前,他還想著妹妹將他趕走罷了,但真的到了這般地步,他又沒有任何暢快可言。
他歎氣,向殿內看了一眼,轉身下了台階。
但他剛走了沒多遠,一群將領趕了過來,賀激也在。
這些人皆是袁王舊部,平日裏俞厲頗多看重。
俞厲見了他們,剛要問有什麼事。
這幾人竟然齊齊跪了下來。
俞厲一愣,連忙請幾人起身,“有什麼事不能起身說來。”
但幾人竟然都不肯起,幾人目色堅決,齊齊開了口。
“王!聽聞朝廷那定國公來了楊城,他可是擊殺袁王爺的朝廷賊人!
“臣等請殺了此人,為袁王爺報仇!”
賀激和其他人一起都跪在地上,跪在俞厲麵前,重複這那句話。
“臣等請殺了此人,為袁王爺報仇!”
俞厲愕然。
他也曉得袁王舊部這些人對朝廷恨意濃重,也曉得他們煩厭曾經的定國公詹司柏。
所以之前詹司柏來尋他,甚至有幫他之意的時候,被他拒絕了。
他那時怒火未消,而他也很難留他在俞軍之中。
俞厲看著跪在地上的部下。
他告訴他們,“此人早已棄暗投明,早已不再為朝廷賣命,也早已不是什麼定國公。”
然而話音剛落,賀激便問了過去。
“那袁王爺難道就不是此人所殺?”
俞厲正因為秉承袁王遺誌,才能順利收攏秦地兵馬,歸順人心以異姓稱王。
而袁王恰是被定國公詹五爺親自擊殺。
俞厲無法回答賀激的這個問題,寒風呼嘯,他抿著嘴不言語。
這些人跪在地上看著他,沒有起身,隻等著他的決意。
雙方竟僵持起來。
俞姝就在不遠處,聽到這邊的動靜走了過來。
她聽到這些袁王舊部的訴求,眉頭擰了起來。
俞厲隻怕妹妹為難,立刻道,“此事與你不相關,你先回去。”
俞姝的眉頭卻越發壓了下來,她剛要說什麼,正在這時,有人失魂落魄地從大殿裏,走了出來。
賀激一眼就看見了此人。
“定國公詹司柏就在此,往若不肯下手,屬下來也是一樣的!”
他說完,竟一把抽出身旁將領的佩刀,兩步走到了詹五爺身前。
五爺直到他到了身前,才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甚至不知道賀激是誰。
賀激在他的目光裏,臉上青紅了一瞬,接著將借來的佩刀扔到了五爺懷中。
“你是昔日定國公,我亦敬佩你領兵作戰之本領,但我賀激曾是袁王近身侍衛,此仇必得一報,你若你我對戰,勝敗由天!”
賀激說了,徑直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然而對麵的男人,目光卻越過他,看到了不遠處的女子身上。
他沒有豎起賀激扔過來的刀,反而抬手還給了賀激。
“我已不是朝廷的定國公,也不會與你動手,你若是想報仇......”
他說到此處微頓,目光定在那女子身上。
她一如從前冷冷清清,可眼睛紅的厲害。
這些年,他讓她為難了吧?
如今,倒是他的一個歸宿。
他極淡地笑了一聲,朝向了賀激。
“報仇,請便。”
話音落地,眾人皆是一愣。
俞厲看到妹妹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拉了她,朝著俞姝輕輕搖了搖頭。
俞姝抿緊了嘴,在俞厲的示意下,一時沒動。
俞厲同一旁的封林示意了一眼。
而看不到這些的賀激,隻看到了詹五爺不願同他動手的意思。
這又是什麼意思?
看不起他,甚至不願動手嗎?!
賀激沒有接下五爺遞還的刀,但仿佛受了奇恥大辱。
下一息,他朝著那昔日的定國公詹五爺,徑直劈了過去。
男人在那刀下,仍然沒有任何要動手的意思。
反而揮手將最後能防身的刀,扔去了一旁。
一旁的俞厲等人,皆沒有言語,唯有俞姝緊緊攥住了哥哥的手。
然而賀激的刀沒有劈下,封林一下攔住了他。
刀沒能劈下,人安然無恙。
俞厲不用看一旁的妹妹,也曉得她方才那一瞬,是怎樣的心情。
妹妹還是,不那麼舍得吧?
其實,他自己又何嚐不是......
賀激卻陡然怒了。
“王這是什麼意思?!他可是朝廷的定國公,是殺死袁王的仇人!”
隻是他話音未落,閉氣眼睛的詹五爺,陡然睜開了眼睛。
“若我願與俞軍一起,願為俞軍盡力,徹底推翻朝廷呢?”
“這不可能!”賀激不信。
男人笑了一聲。
“你又怎知不可能?”
他語氣裏沒有猶豫,有的隻是看透了的堅定。
俞厲在這話裏走上前去。
“那你可想好,若是他日對戰你昔日同袍,你當如何?”
這話正是俞姝之前問的那句,一個怎麼都繞不開的問題。
這一次,男人依舊是那話。
“我會先勸降他們。”
話音落地,賀激便是一笑。
“勸降?!不還是不肯對戰嗎?!你能殺他們嗎?!”
五爺不急著反駁他,目光從賀激臉上掃過,又落響了俞厲,最後看住了阿姝。
他說舍不得,“他們都是我的袍澤,我舍不得,本是人之常情。若能勸降,我與袍澤不必相殺,而俞軍也可大收朝廷兵將勢力,有何不可?”
他說完這話,淡淡笑了一聲,一字一頓地說了一句。
“執掌天下兵馬近十年,詹某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話音落地,眾人皆不再言語。
自從詹司柏離開朝廷之後,雖然朝廷沒有明說,甚至放出迷霧,但軍心渙散了不少。
朝廷怕的,就是他帶走了朝廷的兵將。
若旁人說這話,那是胡言亂語。
可今日說這話的人,一個字都沒有說謊。
俞厲都忍不住眼睛亮了幾分。
朝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三年,他也不過多打下了幾座城池罷了。
如此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打進京城,也不知道那時候,自己的軍隊還剩下多少。
若能以勸降的辦法收割朝廷兵將,興許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占下不少城池。
但俞厲還是將這決定的權利,交到了妹妹手上。
他轉頭看向妹妹,俞姝緩緩走上了前來。
她的聲音很輕,看住了眼前的男人。
“你說的都是真的?若是無法勸降呢?”
五爺亦看著她。
“若是沒辦法勸降,便是各自立場不同,屆時兵刀相見,誰都不會手軟。”
俞姝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正是因為給出了人情退路,才是真的。
她心下快跳了幾分。
“你......不為難嗎?”
男人麵上不知是難過還是自嘲。
“阿姝,我不為難。為了你,為了孩子,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我忠守的家國,我沒有為難。”
為了愛的人,為了愛的國,為了所有。
這是他看透了朝廷,看透了時局之後做出的決定。
他沒有為難!
他看住俞姝。
“阿姝,信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