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兩人中間吹了過去。
俞姝一直以為,他們站在河的兩岸,但在男人堅定的回答下,她陷入了迷霧之中。
或許,山河變遷,一切早已改變......
賀激等人還欲不依不饒。
封林開口問了他們。
“你們是在逼迫王嗎?”
“你們到底是忠於王,還是忠於誰?!”
這兩句話落在這幾人身上,他們無不相互對視了兩眼。
不管他們曾經效忠誰,但俞厲現在是他們的王,是這俞地的虞城王。
幾人在這話裏,皆抬頭看向俞厲,又在俞厲沉沉的神色下,猶豫著起了身來。
賀激還想怎樣,被封林一把拉去一旁。
“王聽說楊城受困,親自趕來援助,日夜不休地趕路,你們就是這樣忠於王的?”
這話一出,幾人徹底說不出話了,賀激也抿了嘴。
可他看著一旁的詹五爺,“可是此人......”
封林淡淡看了他一眼,“論公論私,你都不該這樣殺人。”
似乎被一語道破,賀激臉色難堪到了極點。
他不由地想著王姬看了過去,可卻看到王姬的目光,落在了詹司柏身上,幾次似乎想要抽來開來,可卻被那男人的目光鎖住。
他們眼中,仿佛有說不盡的情緒。
而這些,都與他沒有關係......
賀激徹底沉默了,封林又勸了那幾個舊臣幾句,親自扯著賀激與他們一起離開了。
俞厲始終沒說什麼,負手沉默。
他這個虞城王待士兵如何,待百姓如何,待他們這些袁王舊部又如何,這些人心中一清二楚。
封林又訓斥了幾人幾句,暫且將他們趕了下去。
人一走,汙濁的空氣被風吹散開來。
俞厲瞧了離去的人,重重歎了口氣。
袁王舊部抱團排斥朝廷降將的事情,不是一天兩天了。
連竇首輔這樣的朝廷重臣有意效忠,都因著他們強烈反對與之為伍,被閑置虞城教書。
更不要說如今這位殺了袁王的定國公詹五爺了。
封林也不知道此事該如何解。
他犯愁地看了一眼俞厲。
“這事終是到了該解決的時候了。”
俞厲何嚐不知?
可怎麼解才最穩,俞厲亦不知道。
但眼下,似乎妹妹的事情,有了解......
詹司柏一步一步走上前來,看向眼前的女子,她沒有再轉身離開,也沒有讓侍衛攔在他麵前。
她默認著他的靠近,默認著他已越過那“不可跨越”的河流,來到了她身邊。
男人苦盡甘來一般,止不住笑起來,他一步上前,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女子麵前。
可他一分一毫都不敢唐突,他甚至,不敢去觸碰她。
一切就像是夢境一樣。
男人指尖顫抖著,慢慢地靠近著她。
俞姝在水霧朦朧的視線裏,看到了他的鬢發。
男人黑而密的發絲中,不知何時在鬢角摻了根根銀絲。
而他膚色比從前更深,眼眶凹陷著。
他沒有騙她,他一直在找她。
俞姝看著男人,眼淚落得更凶了。
她怪他也怨他,可在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在他的目光裏走不開了。
男人卻在她洶湧的眼淚中著急起來。
他手足無措,“別哭,別哭,你眼睛還沒好利索,不能這般落淚......”
他用指腹替她拭淚,指尖碰到她臉龐的那一瞬,一切虛幻沒有破碎,反而真實了起來。
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這個刻進他心頭的女子,完全地擁進了懷中。
將她擁在懷中那一瞬,是前所未有地安心,仿佛這般就能一瞬萬年。
女子哭出了聲,男人亦落下了熱淚。
在河的對岸的兩個人,終於跨過千山萬水,跨過時間長河,在這一刻,走到了一起。
......
俞厲不知何時離開又返回。
他把暮哥兒抱了過來。
小人兒家來的這幾日一直悶悶的,對於疼愛自己的舅舅,並不能親熱起來。
直到舅舅開口告訴他,“爹爹和娘親都在,去吧。”
暮哥兒睜大了眼睛。
俞厲指給了他看向了遠處。
暮哥兒看到,從沒有站在一起的爹爹和娘親,此刻,爹爹竟然將娘親抱進了懷裏!
就像抱他那樣,又似乎有什麼不一樣!
小人兒驚到了,下一息,驚喜地邁出小步子跑了過去。
“爹爹!娘親!”
俞厲瞧著外甥的樣子,先是歎氣,而後又是一聲哼。
“父憑子貴罷了。”
......
詹五爺抱著懷中的人,還有一種不敢相信的不夠真實的感覺。
三年了。
她從崖上縱身跳下的那一刻,他拚了命去抓,可他什麼都沒能抓到。
那種無助的感覺在這三年裏,無時無刻不在籠罩著他。
那麼多人勸他,他們都認為她不可能再活在世上了。
他不敢聽,不敢信,他隻要去尋去找,終有找到她的一天。
他抱了眼前的人在懷裏,又輕輕捧了她的臉。
她的眼睛紅腫起來,他用指腹輕柔觸碰她的眼睛。
他一向曉得小娘子性子冷清,尋常不肯動真情。
可這般的她,竟也為他落下這許多眼淚,他不需要她說什麼,亦不需要她做什麼。
她的眼淚便是上天給他的最貴重的禮物......
男人深吸一口氣,確認此刻的真實,輕輕吻在了她的額頭。
俞姝朝他看過去,鼻尖環繞的,盡是熟悉的男人的氣息。
她抬頭看著他,看到男人眼眸中的繾綣。
風吹著紗簾飄飛,兩人在安靜的大殿裏對視良久。
直到有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靠近,接著,有個小娃娃一下子撲到了兩人身上。
兩人都低頭看過去,看到了睜著水亮大眼睛的暮哥兒。
小兒如俞姝性子仿佛,言語素來不多,卻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五爺伸手把孩子抱了起來,抱到了兩人之間。
男人抱著孩子,俞姝輕輕貼了貼兒子的小臉。
暮哥兒在這時忽然開了口。
“爹爹和娘親,在河同一岸。”
五爺一愣,他沒聽明白,“暮哥兒說什麼?”
暮哥兒沒有回答,隻是看向他的娘親。
俞姝訝然看著兒子,又在下一瞬,眼淚滾落下來。
她曾告訴小兒:
爹和娘在河的兩岸,河很寬,水很急,娘親過去不去,爹爹也過不來......
他聽懂了,他也記住了,還記在了心裏,時時念著。
俞姝愛憐得不行,而暮哥兒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似乎在等著她的確認。
俞姝再看不得兒子這般,心裏酸楚極了,她連忙同兒子點了頭。
“暮哥兒說得正是,爹爹和娘親不再分隔兩岸,在河的同一岸了!”
話音落地,暮哥兒一手抓緊了他爹爹的衣襟,一手伸向了娘親。
俞姝握住他的手,越發貼緊了兒子柔嫩的小臉。
五爺看著母子兩人,亦明白了孩子的意思。
那條河很寬,水很急,可他用了三年,終是在萬千波濤中,遊到了對岸。
他抱著兒子,也擁緊了俞姝。
......
俞厲安排了一家三口在楊城團聚的宿處。
五爺抱著孩子,牽著俞姝的手往回走時,忽然有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賀激?你怎麼過來了?”俞姝問。
五爺此前隻注意到此人掃過自己時凜冽的眼神,眼下,又看到他落在俞姝臉上時目色複雜。
他默默握緊了身邊小娘子的手。
她如今不止是他自己的小娘子,更是這虞城王姬。
俞姝還不知賀激突然攔路,又是所為何事。
而賀激直接叫了她。
“就算不為袁王報仇,王姬與此人一起,恐怕會令王最忠實的部屬寒心。”
俞姝在這話裏,愣了一愣。
他說得最忠實的部屬,是像他一樣的袁王舊部吧?
她微微皺眉,在賀激這句話中不由地思慮起來。
一旁被針對的男人,卻隻是淡笑了一聲。
賀激的眼神立時淩厲地掃了過來。
男人自然沒有半分畏懼,反而淡淡打量了一下賀激。
“賀將軍,以為此事應該如何處置?”
他不慌不忙地問了,賀激仿佛被他的神態越發激怒一般,立時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