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沒有笑。川妹子若有所思,寧寧顯得有點驚訝。我不知道大姐到底是在安慰朋友還是在感歎人生,還是二者都有。但心中隱隱有點奇怪:大姐說到男人的時候,不用“他”,而用“他們”。
大姐的一番話並沒有澆冷我對愛情的渴望。我無數次地做著這樣一個白日夢:
一個高大英俊的身影圍繞著我,他樸實而又睿智,高尚而又深沉。他陶醉在自己的事業中,忘記身邊的一切。而當我從他身邊消失的時候,他會立刻放下手中的所有工作,瘋一樣地到處尋找我。他會盡自己所能滿足我的各種任性,我會像在父親麵前那樣在他麵前撒嬌。聰慧伶俐的我因為他的成熟顯得像淘氣的小妹妹一樣年幼無知,但他遇事總不忘征求我的意見,雖然我的想法在他看來總是天真無邪而又於事無補……
唉!
3初識
周末照例是最輕鬆而又最空虛的日子。我隨便拿了一本小說去了自習室。早有一群男女擠在那裏,空氣安靜而又沉悶。我坐在一個在我看來最為認真的男生身邊,然後輕輕轉過頭盯著他。他果然下意識地轉過頭來。我朝他微笑,他連忙紅了臉低下頭去。我感到男生的呼吸有點不均勻,但始終低著頭。我知道,隻要我不離開,他今晚的看書可能就成為泡影。我懷著惡作劇的心理安靜地坐在那兒。好長一會兒後,男生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了,並且偷偷地或裝作不經意地轉過頭瞟我一下,然後又很快轉過臉去。我很大方地轉過臉去打量他。男生的呼吸便又急促起來。我忍住沒有笑出聲來。突然,一個很奇怪而又更富有惡作劇的想法冒了出來。我拿起筆給他寫了一張紙條: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嗎?男生被這意想不到的刺激弄得不知所措,幾乎打了個激靈。他反應恢複正常的時候,我已經站了起來,離開座位,回頭朝他微笑。他也紅著臉笑了一下,迅即又很快低下頭去,但已經開始收拾他的東西了。
他是甘肅民勤人,他說,就是以沙塵暴而揚名天下的那個地方。他一隻手抱著書,另一隻手比劃著,在為他的標準民勤普通話作翻譯。他的一切語言、動作還有氣質神態都在解釋著“憨厚”兩個字的含義。我沒有料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對他有了興趣,甚至覺得他有一點點可愛,便借著路燈光開始打量他。黝黑的皮膚,單眼皮,厚嘴唇,一米七左右的身材,模樣基本周正,但絕對與英俊毫無關係。他的樸實和真誠讓我越來越為自己這種輕率(其實更準確地說應該叫“輕浮”)的行為和惡作劇的念頭感到一種罪惡感。為了彌補良心上的不安,臨別的時候,我給他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他也告訴我他的名字叫李興忠,但他沒有手機。
周日的早晨,我照例很晚才起來,一看手機,都快十點了。再掃視宿舍一周,發現懶蟲們還在蒙頭狠睡——昨晚不知在哪兒狂歡了半夜,現在都在拚命補課。我洗漱完畢,素裝一番,拿了課本去背英語。怪哉!我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也會在周日早上背書,莫非是昨晚受了李興忠的影響?
但我還沒有走出操場,就碰到了一個人,定睛一看,不由驚喜地喊出聲來:
“常老師!”
常老師也發現了我,笑嗬嗬地叫我的名字。我向他跑過去,常老師邊打量著我邊說話:
“衫衫,幾天不見,你變成個大美女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人家本來就是美女嘛!”
“噢,是嗎?我怎麼一直沒有發現?”
“老師眼中隻有尖子生,哪有我呀!”
“你不是尖子生?年級第二名不是尖子生,那誰是啊?”
我隻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常老師好像悟到了什麼,笑著說道:
“你還是不服氣朱蘭啊!其實,她的成績好一點是因為她要比你用功得多。其實,老師對誰都一樣,你們再不要冤枉我好不好?”
我還是微微一笑,沒有反駁——他的口才我已經領教了三年了,反駁他隻能給自己創造一次遭受失敗的機會;也沒有表示同意,因為說常老師沒有偏心於朱蘭,班上的同學沒有誰會相信(包括朱蘭)。
“老師,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
“我也是,昨天開完會本打算過來找你們,結果有事沒來成,隻好今天早上過來。還巧,正好在這裏碰上你了。”
“還是高考研討會嗎?”
“噢,這次不是,是人才招聘會。我們學校今年打算招聘八位大學生,剛填完表,明天麵試完再確定。對了,有幾個是中文係的,明天你要是有空也過來幫我們麵試。這可是影響一個人命運的考試,你提前經曆一下也許對以後的就業會有好處的。”
“噢,太好了!”我高興得拍手,“不過,我行嗎?”
“怎麼不行?”常老師含笑瞅了我一眼說道,“你當年不是名揚全市的才女嗎?你的那篇宣傳學校的報道稿上個月還被校長掛到校史室的宣傳欄裏了,裝飾得特別漂亮,你也不去看看。”
“是嗎?”我高興得有點羞澀了。
“沒吃飯吧?把朱蘭叫上,我們一塊兒出去撮一頓,老師請客。”
沒想到正是這次常老師所說的“影響一個人命運的”考試,它卻影響了我的命運。
麵試地點是在友誼賓館的一件會議室裏。
常老師打開我和朱蘭擬定的作文題目後,嘴邊掠過一絲微笑。我知道那抹微笑意味著兩層意思:首先,作文題目基本令他滿意;其次,也許隻有我和朱蘭這樣的年齡和性格才會出這樣的題目。
第一排的那位帥哥聽完常老師宣布的作文題目,先是有點驚訝,繼而嘴邊掠過一絲微笑。他後麵的大胡子一直在皺眉頭,似乎覺得莫名其妙。另外一位披肩發的女生想了一會兒便開始慢吞吞地寫字,幾乎是每寫一句停一下。十多位師兄師姐在斟酌了十幾分鍾之後,大都開始寫了。而讓我有點驚訝的是坐在最後的一位胖子竟然一直在修理他的鋼筆。朱蘭把自己的中性筆遞給他,他感動而又惶恐,連忙拿起筆鋪開了草紙,然後開始發呆。
寫作時間是四個小時,而且,如果考生覺得必要,可以適當延長,直到足夠為止。另外,作文不必抄得工工整整,直接交草稿紙就可以了。我估計這可能是史無前例的“常氏考試規則”。
從好奇到興奮到平淡再到無聊,我覺得自己把這一輩子的監考癮都過足了。如果不是一位帥哥多多少少點亮了我的情緒,我真分不清監考和坐牢有什麼區別。常老師則安然地喝著茶,偶爾在會議室走來走去,隨便看看,臉上始終掛著蒙娜麗莎的微笑。我想,由此可見,長期坐牢的人最終都會坐出功夫來的。
大約十一點半的時候,我們收起了最後一份作文紙。
我們的“閱卷”工作是在凱悅大酒店的一間小包廂裏進行的。當我們的好奇心快被師兄師姐們的大作磨遲鈍的時候,突然聽到常老師叫了一聲“哎呀”,我們連忙轉過頭去。常老師示意我們快過來。很快,我和朱蘭都被一篇文章吸引住了,作者署名“王宇”。全文如下:
緣分
××師大王宇
奶奶們說,一個女孩子出生的時候,已經有一個男孩子在某一個地方等著她了。
這便是那在冥冥之中安排一切的緣分。
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緣分?似乎沒有誰能夠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但我們已在拿它來解釋我們身邊的許多事了:婚姻,愛情,友誼,甚至一次萍水相逢。
當然,我們更願意相信緣分的存在,因為緣分使生活更加輕鬆:過去的遺憾有緣分為我們負起責任,所以不必過分後悔;未來的困惑也有緣分為我們排好了結局,所以不必過分憂心。
緣分使相聚顯得偶然,使離散顯得無奈,不過,也給人生塗上了一層詩的色彩。在緣分之紗的籠罩下,冰冷的傷心成為濕潤的傷感,寂寞的等待成為充滿想象的期盼。失敗的時候,我們還可以安慰自己:這暫時的挫折是為了一個更有意義的未來。這樣,我們便滿懷希望地握手於一個又一個相聚,又無怨無悔地揮手於一個又一個別離。悲歡離合事,因為緣分的潤色而添了一份浪漫;多愁善感人,也因為緣分的衝淡而多了一份達觀。
公園,馬路,郊外,他和她脈脈相視,說,這是緣分!
長亭,古道,車站,他和她揮淚作別,說,這是緣分!
酒酣之際,我們攥著朋友的手說,這是緣分!
孤獨之時,我們看著朋友的照片說,這是緣分!
於是,無奈的我們獲得一份釋然。
緣分,像是一位藝術女神,默默地編好了一個又一個劇本,然後,靜靜地看著芸芸眾生粉墨登場。
她讓完美的英雄悲壯地死去,又讓善良的姑娘愛上了偽君子。有人說,她像個惡魔。
她讓張生喜得佳偶,又讓杜麗娘起死回生。有人說,她像個菩薩。
她讓腰纏萬貫的豪賈失意而死,又讓手握乾坤的帝王遁入空門。有人說,她簡直像個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