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風雪大了不少,流放隊伍進了紅山馬道的隘口,士兵原地紮起營帳,升起篝火。

“我今天瞧見你在後天折騰了半晌。”一名士兵往篝火裏加了柴,“隊伍都停了,校尉還傳我問話。”

“是甄毅那叛賊的賤種,瞧著來氣。”黑熊甩了馬鞭,“抽了幾鞭子。”

“那丫頭才十二,出發前上頭可叮囑過不準生事。”士兵瞪著他,“你腦子被驢踢了?”

黑熊扭過頭,見士兵神情不悅,便隻好咽了口唾沫。

他噴著寒氣,大大咧咧地說:“一個叛賊的後嗣,難道還當個寶貝似的供著不成?”

“你懂什麼?”士兵對他不屑一顧,“甄氏是開國元老,守了一輩子的滿紅關,年前甄毅被召回崇都,身邊連個護衛都沒帶,結果被皇上砍了腦袋。邊塞的十萬將士可是硬生生咽了這口通敵叛國的惡氣,他們的心還向著甄毅呢。”

黑熊聞言一驚,猛地坐起身問:“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哼。”士兵手貼篝火取暖,“校尉大人最近收了信,咱們到了邊塞要呆上一陣子,短期不回崇都了。甄毅獨女要是有什麼差池,邊塞那群老兵油子定叫咱們吃不了兜著走!”

黑熊大驚失色:“啥?不回崇都了?我們是禁軍,呆在邊塞那鬼地方做什麼?”

“嫌咱城西新軍是灘爛泥,扶不上牆。營裏都在傳呢,要留在邊塞練兵。”士兵取過烘烤過的頭盔戴上,勒緊腰間的鋼刀,“今夜我當值,你離那丫頭遠點,她現在是我們的護身符。到了邊塞,咱們就是陪嫁的丫鬟,得看人眼色過日子。”

士兵說完話,掀簾出了帳。

黑熊獨自一人坐在帳內,撓著後腦勺思索。

城西禁軍是早年司空借天子行冠禮時上書合議建立,隸屬禁軍城防,不在太尉管轄,隻奉天子號令。紀律一向鬆散是個吃軍餉的閑差,黑熊也是看中這一點才托人走關係進了編製。

邊塞大漠,風沙連綿千裏成天打仗,那練兵不就是和大漠外寇玩命?

一想到這個節骨眼,他渾身打了個寒顫。心想這可不行,這些年他投機倒把攢了些銀子,還沒娶著媳婦,怎麼能留在邊塞那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黑熊越想越後怕,一個激靈就起了身,拍著腦袋撿起馬鞭,小心翼翼地窺視向簾外。

夜裏雪大,隻要騎馬跑上半夜功夫就能到望州,前頭紅山馬道就要走到頭,這裏是代州地域,滿紅關近在眼前,隊伍進了關定然無暇他顧。

黑熊咬牙想直接上馬逃。

可轉念一想,他是上了軍籍的兵。要是崇都接了傳報,那回去就會直接被抓去砍頭。軍律不過三樁,條條都是掉腦袋的事。

他急的抓耳撓腮。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靈光一現,上頭這麼顧及甄可笑,無非是因為她是甄毅的獨女。而邊塞對甄毅忠心耿耿,要是這小妮子死了,隊伍豈不是要原地折返回崇都?

他一拍腦門,掀開帳簾。

一個猛子紮進黑夜。

……

山道裏的營帳眾多,風雪夜中囚犯們相互依偎取暖,可仍舊抵不住寒風侵襲。

老人和青年蜷縮在山壁旁取暖,元吉側躺在後頭昏迷不醒,甄可笑坐在一旁。

“我在王府前廳看門,時常見著你。”青年抱著雙臂,“你是賬房先生,石丹心。”

“你叫葉宏放,前門護衛。”石丹心朝他笑,“中永五年你是邊塞斥候校尉,領八人出塞巡邏。”

葉宏放眸子一亮,湊近問:“先生怎麼知道?難道你也入過滿紅關?”

石丹心笑容濃了幾分,說:“還在城牆上飲過酒。”

石丹心身上彌漫著股腐爛的惡臭,令人聞之欲吐,可葉宏放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