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擦黑,陰雨中的府民河畔夜市燈火寥寥,行人匆匆少有停留。李綏綏特意繞道過來買了肉夾饃和鵪鶉餶飿兒,味蕾一番滿足,才慢騰騰地往都尉府回。
她還沒忘白日裏,秦恪說要與她解決問題。她看得出秦恪的失望,她不是沒想過與他維持現狀,可這個男人愈發溫柔愈發低聲下氣,她的心越慌。拋開她對秦恪的不滿不說,她與秦仕廉林林總總不死不休的仇恨,才是症結所在啊,她不會為了秦恪放棄對秦仕廉的仇恨,就如秦恪不會為了她與秦家斷絕關係……
所以不如痛痛快快斷了彼此的念想吧,就如薊無雍說她“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而這句話,還有後半截呢。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李綏綏想著這些事,不免有些心煩意亂,才跨進亦澄閣裏屋腳都沒站穩,坐在軟榻上看賬冊的秦恪,垂著腦袋,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刺:“我當公主貴人多忘事,原來還知道回來。”
李綏綏無視他話裏的嘲弄,輕裘緩帶地走到軟榻一側落了坐,給自己倒了杯水,才直入主題:“是,我來了,你想如何解決。”
她說的我來了,而不是我回來了,可見其心裏根本不是想回家,而隻是來談判。至少秦恪聽來是這麼一回事,於是一聲冷笑:“解決?那公主還是先說說與薊相的關係?”
李綏綏捏著水杯輕抿一口,淡淡地回道:“君臣。”
“君臣?”秦恪眼眸微眯,目中透著寒意,不冷不熱道,“那當真是親密無間的君臣關係,我聽說,他還未拜相時,就與公主有多番交道,那時,公主還是萬人捧著的李三歲,應該才幾歲吧,嗬嗬,就懂得如何集賢納士了?”
“你真看得起我。”李綏綏麵無表情,回得不鹹不淡。
秦恪聞言嗤笑一聲:“不,是我小看公主了,公主年紀小小,就開始置喙朝政,在官家耳邊說了不少他的好話吧,多年前,官家行了削藩政策,是你舉薦他去平諸侯之亂吧,如此大的功勞,他必然感念萬分。”
那一聲聲的“公主”咬字極重,李綏綏沉默片刻,才靜靜地道:“事實證明,他有這個能力。”
“嗬,能力?所以當吐蕃犯臨禹時,原本應是外公領兵退敵,你又力薦了他,順道將天策軍納入其囊?”秦恪一瞬不眨地看著她,冷聲嘲諷著,“你還做了多少事?助他一步步鞏固實權?一步步走上高位?嗬,官家當真寵你入骨,這些大事都聽你挑唆。”
“就事論事,薊無雍擔得起。”李綏綏回得淡然,心裏卻一陣波瀾,她不知道秦恪怎麼知道這些的,她更不知道,秦恪介意到在回府之前,已馬不停蹄地先去萊國公府打探,這些關於薊無雍的陳年往事,都是他外公告知的。
秦恪此前從未將李綏綏與薊無雍聯係在一起,是因為兩人看上去幾乎沒有什麼交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薊無雍城府深沉,嚴於律己,更沒聽說除他亡妻外,還近過其他女色。可當他聽到李綏綏與薊無雍自在說笑時,忽然遍體生寒。再從萊國公處聽說李綏綏曾三番兩次出手助他,這種感覺就更甚。
秦恪對她避重就輕的回答付之一笑,笑得壓抑憤怒:“嗬,你為他做了這麼多,別說真無私心。怕是那時,你已經腳踏兩船了吧?你怎麼做到的,那時你才多大?”
關於薊無雍她推薦是有的,但每回都是官家私下教導她時,主動問及的,她就事論事而已。若非要說有私心,那也是有的。這還得追溯到十多年前,官家去田獵,因她感染了風寒,沒帶她,她心癢難耐,就偷偷跟了去,卻在林中遇到了野豬襲擊,是薊無雍碰巧救了她,還秘密把她送回宮。
因著這份恩情,她有意無意地向官家說了薊無雍的好話。太平少戰事,朝中重文輕武,武官想要建功極難,若無表現的機會,很難登上如今的地位。
可是啊,就如秦恪所說,那時她才多大?連“喜歡”這個詞都理解模糊,他竟能這樣想她,李綏綏忍不住笑了兩聲:“私心我承認,但……”
“你承認?你居然還有臉笑!”秦恪怒喝一聲,截斷了她的話,英挺的麵龐鋪滿寒霜,“當初你與秦邈有婚約,形影不離的,我以為你與他感情有多好,你居然有閑心勾搭薊無雍,到現在還暗通款曲。嗬,也是,你將初夜都給了他,必然是讓你難忘懷了,那你為什麼不嫁給他,他不是早年就喪妻,十來年都未再娶,難不成不是在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