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2 章 第182章 溺寵(1 / 3)

李綏綏幼時習射,興趣使然兼之急於求成,遠超負荷的日常四百發,曾導致上肢嚴重勞損,彼時官家會與她論何為“墉基不可倉卒而成”,通篇道理後,要得“頑生”完整複述、自省,他出於“滿意”才肯將人放膝上,替之推拿抬不起的手臂。

父愛曾也張弛有度,從不因她的自討苦吃而一味嬌慣。

然時異事殊,年邁的父親見閨女眉骨染血,登時慍色上臉,他將湯藥旁置,一麵緊盯太醫處理,一麵出言斥責:“怎的走個路還摔成這樣?你月子沒出,亂跑什麼?”

十四皇子神情尷尬,正欲自責,卻被薊無雍不動聲色攔住。

李綏綏垂頭垂腦執鏡觀傷,模樣頗是懊喪,官家於是取過她手裏鏡子,說道:“別照了,寸餘小口破不了相,我瞧著手掌似也擦破,也上些藥,還有哪疼,都指給太醫瞧瞧……”

他眉宇深痕未消,卻已逐字綿軟。得見天子的威儀在頃刻間化作繞指柔,十四皇子瞠目又豔羨,不禁望向有先見之明的薊無雍,對方凝視公主,眼神似有不豫,察覺他的注視,轉顧而來,眸底卻一如古井幽謐,毫無波瀾,十四皇子趕緊挺直腰杆目不斜視。

“怎得不說話?摔壞腦子了?”一直不得回應的官家,對此深感不安,說著俯身摸向她後腦勺,李綏綏躲開碰觸的瞬息,幾至不可聞地說道:“問疼,曾不如早。”

“什麼?”官家的手頓在咫尺。

李綏綏搖頭,淡淡一聲“我說不疼,腦袋亦無事”試圖圓回。

但明顯,官家是聽見了,雖然某些記憶缺失支離,即便無法融會貫通,他亦明白厘清是負擔不如糊塗,可那聲“怨言”是她的難以釋懷,叫他心頭惱火,原本連日政要煩心,病軀早虛透,此時稍事動氣,不由握拳咳喘,臉色格外難看。

十四皇子趕緊將其扶進坐榻,替之撫背,又提醒他先喝藥。

官家緩和須臾,明智地不與李綏綏計較,於是冷睨向跪在兩丈外的柏明,厲聲問責:“你這家奴好生糊塗,公主尚在坐月,即便確有要事,亦該先命人來傳,你倒好,一不知規勸,二未盡責看顧,該當何罪?”

柏明深感愧疚,認錯認得幹脆:“是小的失職,小的認罰,隻求公主早日康健。”

官家冷道:“認罰?朕瞧你這腦袋現下就該搬家!”

十四皇子忙說不可,未及解釋分擔責任,李綏綏先激動跳起身,腳一觸地,“嘶”地深抽一口涼氣,又再度跌坐回去。

“怎麼了又?”官家一驚,遂命太醫查看。

鞋襪剝下,腳踝已見腫脹,太醫診斷後說:“幸而隻是扭傷。”

這個“幸而”,未能將受傷的事實以及嚴重性淡化,官家怒極拍案,眼見又要搬人腦袋,李綏綏抬手輕擺:“官家不必遷怒旁人,我執意要來他也攔不住。”

官家即問:“你亦曉得別人不敢攔,何故要使小性子。”

李綏綏低眉垂眼看太醫抹藥,語意惆悵極了:“近日心中窒悶,本想尋官家開解,結果走神不慎摔倒,若知這趟會令官家動怒,還拖累柏管事,我便不來了。”

“還有讓你窒悶的事?”官家對此訝然。

李綏綏挑眉,幡然變臉,佯嗔道:“諸天神佛尚難斷嗔癡,官家這問的,好像我是異類一般。”

難道不是?官家於是來了興致:“哦,那你倒是講講。”

李綏綏表情又趨漸寂寥:“前幾日遇見位相士,卦象不好,說我流年不利,怕因□□乖離而災帶血光,我還道不信,回頭翻來命書又給自己起了兩卦,一咎一凶,竟沒好到哪裏去,你瞧,今日應驗了,所以這是命,怪不得別人。”

“休要胡言。”

官家認為她在瞎掰,意為下屬開脫,側目看了眼柏明,想了想,沒當眾戳破她欺君,於是佯作不察,順著她的意思送去人情,且象征性安慰一聲,“拋開你那未入門的命理水平不論,哪有推算己身的?不準。”

偏生,她不但沒順杆子下,反與他打起機鋒:“竟是如此,我就說司天監算準今年大啟凶災饑饉,為何不曉自身命犯惡犬,原來不能推算己身?”

她一麵說一麵點頭,仿佛是對官家的話深以為然,並且一悟百悟,讓人難以生氣。

即便不生氣,滿室落針可聞的寂靜也挺讓人不適。

十四皇子想起她口中“命犯惡犬”的司天監,略顯緊張,司天監不過是替官家文飾那條犯忌諱的“神諭”,可總歸大啟真的禍事接連,君主身體每況愈下,“神諭”似乎正在應驗。

十四皇子能被提醒著回想一遍,官家自然也如此。

李綏綏仿佛仍在糾結她的命數,沒有察覺龍顏不悅,而是兀自遺憾道:“可惜,工於相術的監正大人仍難以自理,不然也要去找他解惑才好。”

官家始終覺得她話裏有話,但不知到底在針對什麼,於是沉聲問:“我瞧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就因這兩句無稽命數,便窒悶了?”

“若是無稽命數倒也罷。”

李綏綏瞥了眼或站或跪的幾人,張口略顯猶豫,須臾,甫麵帶窘色,極小聲與他講:“打青州來了位上官小娘子,說是秦恪青梅竹馬,差點談婚論嫁那種,的確長得俏麗俊逸、人見人愛,想來,秦恪是喜歡的。”

啥情況?一直默默豎耳的柏明,聽到此,覺得腦子裏全是稻草。

上官雩在她眼裏分明連小嘍囉都算不上,她把人家戲耍一通,還來告黑狀?這事需要勞動官家?她輕易就能擺平。

官家詫異如他,目向十四皇子詢問,後者回道:“皇姐所指,應是青州牧上官纓吉之女,正好前段時間入京。”

此時官家品出味,不由失笑:“繞半天,原來真正心憂的是‘□□乖離’,怎的,非要自己進宮,是要我去打發人?”

李綏綏搖首:“何須官家費心。”

“嗯?”官家不解。

她眉梢傲然挑起:“我自己去。”

官家更為好奇:“那你找我作甚?”

“自然是請命。”

“這事還需請命?”官家旋即反應過來,“那小娘子回青州了?你要去青州?”

她再度搖首:“她已跟隨使團北上。”

官家微愣兩秒,神情隨之嚴肅起來:“胡鬧,你難不成還要追去北疆?”

“怎麼就是胡鬧了?上官可去,我為何不能?”

李綏綏正襟危坐,亦與他顰眉嚴肅,“我知你又要拿坐月堵口,官家既然知道這一點,何故狠心命秦恪遠行?官家未免太不厚道了,既讓我獨守空閨,又成全他倆雙宿雙飛,難不成……早知他倆的事,有意成全?”

“胡說八道,我哪知有位上官青梅。”官家被她一本正經撒潑懟來瞠目,依然好脾氣解釋一句,又半是調侃道,“好罷,此事我亦有不對,現在便去道旨意,命駙馬正經辦差,不得與人調風弄月,更不得生納妾之心,這樣可好?”

公主卻說不好:“從前與駙馬置氣,我的確說過要給他納妾,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怎好自食其言讓旁人笑話。”喵喵尒説

官家瞪著她,頗無語:“你別別扭扭鑽牛角尖,就不怕他們笑話?”

公主霍然抬目掃向周遭人,十四皇子立刻艱難忍笑,太醫快速拾掇藥箱,表示處理妥帖要告退,池大伴於是借故相送,紛紛遁走,臉皮夠厚的薊無雍盯著盛滿繁花的占景盤繼續裝聾作啞,隻柏明滿眼見鬼的真實表情,卻給了地板。

公主很滿意,認真說:“沒人笑。”

官家沒好氣輕哂:“那你不怕我笑話你?這不成那不成,想如何?”

李綏綏彎彎唇角,極其自矜道:“不想如何,當著我的麵,她還敢造次不成?”

“……”

官家能玩笑她醋海翻波,卻不能接受她因此失去理智淪為心胸狹隘的妒婦。

忍了忍,他歎息道:“你怎如此擰巴,目下腳也扭傷,行走尚竭蹶,此行關山迢遞你怎去?你回家安心養著,若三哥兒敢負你,爹爹定然替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