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紫霄與景生1(1 / 2)

海浪前赴後繼地衝向礁石,一頭撞上來,碎成白花花的沫。懸崖之上的雲是黑的,像飛得極低的鴉,連片地向身後掠去。

景生跪在懸崖邊,前幾日娶親穿的綢緞早便收走了,如今,依舊是一身粗布衣,臉也是青紫的,頭發被吹得胡亂遮擋住了視線。

他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後,捆在腰間的麻繩的另一頭捆綁著一塊巨大的石。那石的形狀並不規則,像是缺了一塊後腦勺的巨大的頭顱。

穿一身紺青道袍的陶老爺就站在景生身後,高瘦的個子,顴骨略高,雙臉又凹陷下去,全然是個刻薄長相,幸而女兒陶萬珠長得像他難產去世的夫人,鵝蛋臉上柳眉杏眼,溫婉可人,加上自幼體弱多病,總是微蹙著眉,便成了遠近聞名的“塞西施”。

自家道中落後,陶老爺全部的指望便在這個女兒身上,他原本想著這樣一顆養在深閨的明珠必定能嫁個金龜婿,好讓他餘生有個依靠,哪知許了個諾,吃了個鱉,那下等人竟當真送了萬珠來,要他兌現諾言。

為了不被人指指點點說言而無信,陶老爺隻得鐵青著一張臉操辦了婚事,讓景生做了回上門女婿。

大婚那日,都是來看他笑話的,陶老爺咽不下這口氣,但他有他的算盤。他逼著萬珠旁敲側擊地去問那些珍珠的由來,不肯說,便灌醉了他。景生不勝酒力,這才提及了紫霄。

陶萬珠聽了也是訝然,追問那鮫人如今身在何處,景生默然許久道:“他已回東海去了。”

陶萬珠半信半疑地將景生說的說與陶老爺,陶老爺跳起來來回踱了幾步,便趕緊雇了馬車上山去了。

半日後,下了山,就計劃著這一樁事。今日,恰是十五的午時,一月中陽氣最盛的一日,一日中陽氣最盛的時辰。雖烏雲壓境,卻也不妨礙什麼。

陶老爺抬頭看了眼那風靡雲湧,隨後在聽著一聲悅耳的鈴音後,對邊上左手缺了截小指的壯丁揚了揚下巴。

那壯丁原是個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手上好幾條人命,被這陶老爺救了藏在家裏,便喚他一聲義父,替他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走到景生邊上,一把抓了他頭發,衝著他吐了口唾沫:“今日便看你這條賤命,有沒有人收!”

說罷,一腳將景生踹了下去。

景生頭朝下,看著灰的、白的帶著殘影攪在一處,又歸為深不見底的藍,一時間竟分不清究竟哪個是天,哪個是海,隻知道自己不斷向下墜去。

然而驟然一停,腰間一痛,原是那留在懸崖上的巨石暫時承住了他的體重。

景生心跳都停了,然而緊接著,那張已經遙遠到模糊了五官,卻依舊令人不寒而栗的臉麵又從懸崖的泥色裏冒出頭來,下一瞬,一小灰白的點便朝著他迎過來。

越靠近越巨大,是那塊石。

他像是要與景生比誰先赴死,迫不及待地追趕上他,隨後如一顆彗星一般墜向海麵。

相連的麻繩驟然繃緊,景生被拉扯著加速下落。

風如刀一般割著他的臉,他的頸,是一場酷刑。最終,撲通一聲,破了水麵,入得水中,耳畔皆是吵鬧的翻湧聲和氣泡聲。

景生即便水性再好,也扛不住鐵了心往地下沉的巨石拖拽的力道。他想要掙脫,可手被綁著,隻能蹬著腿本能地掙紮。

他憋的那一口氣,終究是支撐不了多久。腳又狠狠蹬了幾下,便綿軟下來,像是飛在海裏的風箏。

此時此刻,景生似乎又聽到了他被綁走時,被關在房裏的陶萬珠撕心裂肺的哭聲。

他向來是聽不得她哭的,他非要娶她,就是不想再見著她皺眉,再見著她落淚。

可是當初,她又為什麼要灌醉他,套他的話呢?

景生一陣清醒,一陣模糊,意識浮浮沉沉間,似乎又回到了他病入膏肓的時候。

那時,他睜開眼,就見著紫霄靠在牆角落淚。

他落淚是無聲的,隻珍珠,如流星一般,熠熠生輝地劃過他灰暗的臉龐,會發出沉悶卻輕微的一聲響動,落在滿是血跡的地上。

血都是他的血,他為他落一會兒淚,便又要爬回水已渾濁的木桶裏歇上半日。

他幾乎是枯萎了。膚色暗淡,頭發蓬亂,因為在地上爬行而使得腹部以下整片整片的魚鱗連同皮肉一起翻開來,血肉模糊地流著膿水。

可他還時不時用自己得血來喂景生。

也不知是眼見著那一顆顆珠圓玉潤堆積起來令破敗的茅屋蓬蓽生輝,還是因著那血的緣故,景生竟挺過了那幾日,臉上漸漸有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