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日,他的麵色漸漸紅潤,睫羽微顫,睜開了眼。
褚凰以靈體為炬,續著鮫人魂火,此時已虛弱到不知冷暖,心神恍惚。然而眼前的虛實間,唯獨鮫人的一雙眼,依舊湛藍而明亮,如沉入大海的星辰。
他慘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恍惚間,聽得鮫人輕聲歎息。
“我要回昆侖受罰,可能之後,再不得相見了。”
鮫人微微頷首,隨後依舊將那海螺遞到了褚凰手中。
彼此間再未言語,一切已塵埃落定。
自此,鮫人成了妖,能製造包羅萬象的幻境,也能借著吐納靈氣,獨自產下子嗣。他不再孤單,有了自己的血脈,在蓬萊世世代代地生活著,成了水中望族。隻是偶爾抬頭望向日月時,總會記起那燃燒在炙熱,和為他流淌的悲傷。
他將融入了他記憶與靈力的鴉青色寶石傳下去,命他的後人,對鳳鳥一族,有求必應,赴湯蹈火。
褚凰被關了百年,見不著王母,也見不到同族。他浸潤在回憶裏度日,可那從前總灼燒內心的孤寂,卻因著知曉這天地間仍有一人能感念他的悲喜,而稍稍平複。
他未曾知曉,因為他喂的那琅玕玉,鮫人的子嗣泣而成珠,乃至招來殺身之禍,也不曾經知曉,他因著燃燒自己靈體救回鮫人,而孱弱到早已被世間的魔氣所侵蝕,自此,再容不得生離死別。
他早便入了魔,如今才被壓在這祭壇下。
幸而,在五十年後,換了臉孔卻依舊穿一身明黃的九五之尊,因著連年幹旱而國庫虧空,竟在佞臣的唆使下,動起了拿活人祭祀的念頭。那些被當了牲口要獻給神靈的幼童,是萬裏挑一的純陽和純陰之體。
他們被捆著,跪著,哭著,直到被砍下頭顱。
此時正是上元節,白晝為市,笙歌鼎沸。
鮮血流淌在祭壇上,魂魄浸潤在怨恨中。那怨氣經久不散,彙聚在皇城上空,成了壓低的連片的紅雲。
禁製為童子血所破,五刑殘殺之氣重又聚形。
褚凰掙脫了桎梏,便不再遲疑,以生靈為媒,喚回曾冤死於此處的族人。他們浩浩蕩蕩,勢如破竹,於漫天紅光中燃盡燈火,火光過處,無一幸免。生魂被捕捉至紅雲中,為怨恨蠶食。他們記不得自己為何而死,隻麵目猙獰地纏繞著、叫囂著,要殺盡擋路者。
他們伸出焦黑的臂膀,如千足蟲般,糾纏著虞淵。
虞淵本在凝神斂息,尚能勉強與褚凰抗衡,可驀然間,他瞧見了疊加的扭曲的臉孔中,一閃而過方才鬧市中見著的一家三口。
樣貌平庸的男子恍惚間被推搡著,邊上是生了顆淚痣的女子,依舊緊緊懷抱著睜著空洞雙眼的幼童。
虞淵腦中一閃而過先前相遇時所見的笑容,愣神間,沒能揮開他們的手。那幼童失了心智,一口咬在虞淵手背上,如饑似渴吸吮著,恨不得生了牙扯下他一塊肉來。
虞淵任憑他咬著,反手抓住孩子的小手,企圖將他們從魔氣中拉扯出來。
然而男子的下半身已被嵌入在魂魄融合的龐大身軀中,那身軀有著共同的意誌,不容他掙脫,不容他逃離。直到識到虞淵的意圖,男子才從恍惚中找回了一絲清明,枯槁般的手忽然塞入幼童口中,隨後狠狠推了一把。m.X520xs.Com
他的妻子因為這一推,鬆開了抱著孩子的手,被虞淵從那糾結了冤魂的紅雲中拉扯出來,飄蕩著落入人間。
虞淵想撈住她的魂魄,可方才的心神動搖,已使他破了功,席地幕天的結界因此被褚凰破開一隅。烈焰從那一隅鑽出去,如一隻燃燒的手,撕開天幕。
虞淵元氣大傷,唯有收回結界,依舊披在身上,隨後,他微張了嘴,一口氣吞下企圖衝向人間的十幾隻鳳凰。
那些鳳凰不及掙紮便哀鳴著被虞淵吸了進去,在他體內被煉化。而虞淵臉上的字符,也如同吸收了養分,肆意生長,直漫過頭頂。他一伸手,鳳凰們便仿佛被扼住了喉嚨,朝著他的方向拖拽。
他的一雙眼已燒得血紅,可那眼神卻是冷的,像是看著一團死物。
靈鼎已成,乾坤逆轉。
虞淵已不再是虞淵,他是這世間的法度與因果,月滿則虧,盛極必衰,褚凰既已成魔,便必得伏法受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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