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得了直衛楊濮的彙報,桓典和王允已經對此事也逐漸轉變了看法,重視起來,通過宮中的嚴密排查,竟查出一大片太平教徒,驚懼之餘,也總算覺得鬆了一口氣。
桓典過去被人稱為“驄馬禦史”,曾經在洛陽城中留下大名,為宦官們所深深畏懼,若是其他人,得罪了這些人物,早就心驚膽戰,可桓典毫不在意。可是現如今,他侍講南宮,他卻覺得比麵對宦官還要頭疼。
原因無他,皇子劉協罷了。
劉協自從上次多說了幾句之後,連著幾天少言寡語。隨著宮內被抓走的人越多,他越是沉默。
桓典現在再也不把他當作兩三歲孩子看了。他不敢給天子報告這孩子的特異之處,擔心天子真的以為他聰慧無比,拗起來立他為太子,會引起大亂。
但是也不能無視他,因為這孩子有些問題確實不好回答。
比如他問:“民間童謠雲: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可見選吏製度已經敗壞,可有什麼製度取代推舉選拔?”
桓典是太傅桓焉的孫子,當年也是舉孝廉入仕,他對這製度,雖有詬病,卻也並無太多改變措施。在他看來,大漢雖處處危機,隻要天子修德,親賢臣而遠小人,則興隆有期。很多時候,朝政不善,子民暴走,是天子德行的問題——這幾乎是所有士人的觀點。
桓典看得出,皇子協顯然不是這樣認為的。皇子協的思維模式很獨立,完全不同於皇子辯,而且很少受到授課人的影響。他這麼小,竟然有了自己強烈的個人意識,這對於他的學生身份來說,實在不是好事情。
從這個角度來講,桓典是極力讚成皇子辯做儲君的,因為他簡單,就像一張白紙,可以施展自己的影響力。可是,他心中分明又有另一種聲音,皇子協,可能是上天賜給大漢的人,他的懂事、沉穩、善良、謹慎,一切品德操守,都能成為天下民眾的福音。
劉協可沒有桓典那樣糾結的心思。他知道宮中排查是必須的,接下來,殺的人頭滾滾,是少不了的情節。正因為如此,他很不喜歡。
在他的眼光看來,黃巾起義,是典型的官逼民反,隻是披上了一層宗教的外衣,而被三國文人稱為妖教。盡管黃巾之亂中,這些起義者出現了不少亂殺、亂燒、亂搶的情況,但這都是因為他們的缺乏教育造成的。起義者沒有軍事製度,沒有政治綱領,隻是認為殺掉貪官就是天下太平,自己就可以活下去了。事實上,這種簡單思維具有非常短視的破壞性,並且一直蔓延了將近兩千年。後世的黃巢、王小波李順、李闖王、洪秀全等,都是在這樣的簡單思維中,開始爆發的。因為他們見識有限,所以結果注定悲劇。
最初的起義者,往往最後被另外一批官僚階層取代,被有著嚴密政治綱領的人群奪取了政權,比如陳勝吳廣和漢高祖;比如這張角和曹操。
所以,黃巾起義,說到底,還是老百姓過不下去的一種無奈反抗。是士紳階層的貪婪腐化引發的,是大漢朝廷的政策未能及時調整造成的。這場起義,不僅動搖了大漢的國本,也為漢末軍閥混戰提供了土壤,為後來胡人入侵提供了機會。
他為這個時代的將要開始的大規模殺戮,而感到深深的悲哀;為自己無力改變朝局,而感到深深的無奈和傷痛。
魏晉之後很長時間,是文明幾近滅絕,是無數胡人屠漢,是華夏幾百年間大放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