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維哥灣(2 / 3)

所有這些想法和其他許許多多的念頭同時糾纏著我。鑒於我們所處的特殊情形,這樣的猜測隻能是沒完沒了。我感到一種無法忍受的焦慮不安。我覺得,這一天的等待就像是永恒。我心急如焚,嫌時間過得太慢。

像往常一樣,我在自己的房間裏用晚餐。我憂心忡忡,毫無食欲。七點,我離開餐桌,距離我同尼德·蘭和龔賽伊彙合的時間還有120分鍾。我得一分一分地數著度過這段時間。我更加焦急不安,心髒在劇烈地跳動。我開始坐立不安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走動,想借此來平靜內心的焦慮。想到我們可能會死於這次鹵莽的行動時,我倒並不怎麼難受。但是,想到在離開鸚鵡螺號之前我們的計劃就被發現,我們重新被押解到怒不可遏甚或因為我背信棄義而痛苦不堪的尼摩艇長麵前時,我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我想再去看一眼客廳。於是,我走過縱向通道,來到自己曾度過那麼美好、有益的時光的陳列室。我猶如一個被判處終身流放、永遠不得返回故裏的犯人,臨行前貪婪地掃視著這裏所有的財寶和珍藏。這裏的自然奇珍,這裏的藝術傑作,我一生中有那麼多的日子是在它們中間度過的,而我將永遠地離它們而去。我真想透過客廳的舷窗再掃視一下大西洋的深層水域,舷窗的防護板關得嚴嚴實實,而一層鋼板外套把我和我還不熟悉的大西洋隔開。

我就這樣掃視了一遍客廳,我走到開在牆隅、通往尼摩艇長房間的門旁。我大吃一驚,這扇門半掩著。我不由自主地退了回來。要是尼摩艇長在自己的房間裏,那麼他就會發現我。然而,我沒有聽到任何動靜,於是輕輕地走過去,他的房間空無一人。我推開房門,往裏麵走了幾步。尼摩艇長的房間總是像僧房一樣簡樸。

這時,幾幅掛在牆上的銅版畫吸引了我。第一次參觀這個房間時,我未曾注意到這些畫。那都是些曆史偉人的肖像,他們畢生獻身於人類某種偉大理想的實踐。在“波蘭完了”的呐喊聲中倒下的英雄柯斯丘什科[1]、現代希臘的萊奧尼達斯[2]——博紮裏斯[3];愛爾蘭民族的捍衛者奧·康乃爾[4];美利堅合眾國的締造者華盛頓;意大利愛國人士馬寧[5];被一名南方黑奴製度擁護者刺殺的林肯;最後是為黑色人種的解放事業而犧牲的烈士約翰·布朗[6],就如同維克多·雨果筆下描寫的悲壯場麵一樣,被吊死在絞刑架上。

這些偉人的英靈和尼摩艇長的心靈之間難道存在著什麼相通的地方?我是否最終能夠從這些懸掛在一起的肖像中發現他的生平秘密呢?他難道是被壓迫人民的捍衛者,被奴役種族的解放者?難道他曾經參加過本世紀最後發生的曆次政治與社會變革運動?難道他是參加了了不起的美國獨立戰爭——可歌可泣的戰爭——的英雄之一?

突然,時鍾敲響了八點。鍾錘打在鈴上發出的第一下響聲把我從遐想中驚醒過來。我打了一個寒顫,似乎房間裏有一隻看不見的眼睛能夠窺視我靈魂深處的秘密。於是,我匆匆退出艇長的房間。

我回到了客廳,把目光投向了羅盤。我們一直在往北行駛;測速儀指示著中等航速;氣壓表顯示,我們在大約60英尺深的水域航行。看來,情況對實施加拿大人的計劃十分有利。

我回到自己的臥室,穿上了暖和的潛水靴、水獺帽和海豹皮裏絲質麵料的外套。我準備就緒,我等待著。潛艇上隻有螺旋槳轉動發出的嗡嗡聲。我豎起耳朵在傾聽。我憂慮萬分,會不會忽然聽到一陣喧鬧聲,告訴我尼德·蘭在實施其逃跑計劃時被當場扭獲?我盡量強迫自己鎮靜,但無濟於事。

九點還差幾分,我把耳朵貼在尼摩艇長臥室的門旁,裏麵毫無動靜。我離開自己的臥室,重新來到客廳。客廳裏燈光昏暗,空無一人。我打開通向圖書室的門。圖書室裏一樣是昏暗的燈光,一樣的空無一人。我在通往中央扶梯梯籠的門附近坐了下來,等待尼德·蘭的信號。

這時,螺旋槳的轉速明顯地減慢,隨後便完全停止了。鸚鵡螺號為什麼要改變航行速度?這次停機是有利於尼德·蘭計劃的實施,還是會妨礙它的實施,我無可奉告。

潛艇上一片寂靜,隻能聽到我心跳的聲音。

突然,我感覺到一下輕微的碰撞。我明白,鸚鵡螺號剛剛停泊在大西洋海底。我老是等不來加拿大人的信號,心裏加倍擔憂起來。我正想去找尼德·蘭,說服他推遲行動計劃,因為我覺得我們現在不是在正常情況下航行。

這時,客廳的門打開了,尼摩艇長出現在客廳裏。他一看見我,便不加寒暄、和藹地對我說:

“啊,教授先生,我到處在找您。您是否了解你們的西班牙曆史?”

此時此刻,我神不守舍,腦子裏一片空白。哪怕能把自己國家的曆史倒背如流的人處於我現在的處境,也一定是說不上一句來。

“哎?”尼摩艇長繼續問道,“您聽到了我的問題嗎?您了解西班牙曆史嗎?”

“不很了解。”我回答說。

“瞧!這就是學者,一問三不知。”艇長說道。“那麼,請坐!”他接著又說,“我來給您講述西班牙曆史上的一段趣聞。”

尼摩艇長靠在一張長沙發上,我機械地在他旁邊的陰影裏坐下。

“教授先生,請好好聽著。”他對我說道,“從某一方麵看,這段曆史會使您感興趣,因為它回答了一個您當然也無法解決的問題。”

“艇長,我聽著呢。”我回答說,但不知道我的對話者究竟要說些什麼。我心裏暗自思忖,該不會跟我們的逃跑計劃有關吧。

“教授先生,”艇長繼續說道,“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得從一七〇二年講起。您不會不知道,那時,貴國的國王路易十四以為,他隻要一揮其專製君主的手,就能令比利牛斯山脈鑽入地底下。於是,他就封他的孫子安汝公爵為西班牙國王。這位年號為菲利普五世的王孫把西班牙統治得混亂不堪,而且對外與一個厲害的對手發生了衝突。”

“事實上,荷蘭、奧地利和英格蘭三國的王室於前年在海牙簽訂了結盟條約,其目的是要從菲利普五世手中奪回西班牙王位,讓一位年號事先被定為查理三世的大公取而代之。”

“西班牙當然要抵製這個同盟派出的討伐之師,可自己幾乎沒有一卒一兵。不過,隻要那一艘艘從美洲回來的裝滿金銀的大帆船開進西班牙港口,它就不缺錢裝備軍隊。一七〇二年年底,西班牙正等候一支豪華的船隊的到來。由於盟軍的艦隊封鎖了大西洋海域,這支西班牙船隊就請求法國派遣由夏多—雷諾海軍元帥指揮的23艘戰艦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