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的腦子裏浮現出一個重要的疑問:鸚鵡螺號有膽量在英吉利海峽航行嗎?自從我們重新向陸地靠近以來,尼德·蘭又露麵了,他不停地問我。怎樣回答他呢?尼摩艇長還是不見蹤影。讓加拿大人瞥見美洲海岸以後,難道他要讓我看看法國海岸嗎?
此時,鸚鵡螺號始終在向南航行。五月三十日,我在右舷望見了位於英格蘭端角和錫利群島之間的地端岬。
如果他想駛入英吉利海峽,那麼就得徑直取道向東。但是,他又沒有這麼做。
五月三十一日整個白天,鸚鵡螺號一直在海上轉悠,我因此而感到納悶。它仿佛是在尋找一個不怎麼好找的地方。中午,尼摩艇長親自測定我們所處的方位。他沒有和我講話。我覺得,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陰沉。是什麼導致他如此憂愁的呢?是因為接近歐洲海岸的緣故?難道他心裏產生了對被他拋棄的祖國的幾許思念?那麼,他會有何感受呢?是內疚還是後悔?這些問題久久縈繞在我的腦際。我有一種預感:要不了多久,尼摩艇長的秘密會偶然泄露出來。
第二天,六月一日,鸚鵡螺號仍然在漫無目的地兜圈子。顯然,它是在設法辨認大西洋上某個準確的方位。像昨天一樣,尼摩艇長又出來測量太陽的高度。大海湛藍,晴空萬裏。東邊,大約距離八海裏的海平麵上出現了一艘大汽輪。輪船的斜桁上沒有掛任何旗幟。因此,我沒法辨認它的國籍。
在太陽經過子午線之前幾分鍾,尼摩艇長拿起六分儀,進行著極其精確的觀察。海麵上風平浪靜,非常有利於他操作。鸚鵡螺號紋絲不動,既不左右搖晃,又不前後顛簸。
此時,我正在平台上。艇長測量完以後,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就在這裏!”
他又從艙口回到了艙裏。他是否看到那艘汽輪改變了航向,仿佛是在向我們駛來?我可說不上來。
我重新回到客廳,艙蓋又被關上。我聽到往儲水艙裏灌水的水流聲。鸚鵡螺號開始垂直下沉,因為沒有運轉的螺旋槳不可能為它傳遞任何動力。
幾分鍾以後,它停在了833米深的海底地麵上。這時,客廳的頂燈熄滅了,舷窗的防護板打開了。透過舷窗玻璃,我發現周圍半海裏方圓的海域被舷燈光照得通明。
我從左舷窗朝外張望,隻見茫茫無際的寧靜海水。
從右舷窗望出去,海底有一大堆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仿佛是一堆覆蓋著一層灰白色貝殼的廢墟,猶如上麵蓋著一件雪白的大褂。仔細觀察這堆東西,我覺得是一艘輪廓變厚的船隻,桅杆都已齊根折斷,看樣子是從船艏沉入大海的。這起海難事故肯定是發生在很早以前。船的殘骸上結起了這麼厚的水垢,一定是沉沒海底已有多年。
這是一艘什麼船呢?鸚鵡螺號為什麼要來這裏為它掃墓呢?難道是一起失事將這艘船葬身大海的?
我的腦子裏浮現出這一連串的問題。這時,我聽見尼摩艇長在我身旁慢慢地說道:
“從前,這艘戰艦的名字叫馬賽人號,船上裝備著74門火炮,於一七六二年服役。一七七八年八月十三日,馬賽人號由樸瓦普—維爾特法裏指揮,勇敢地與普雷斯頓號艦展開了對攻戰。一七七九年七月四日,它和德斯坦[2]海軍中將率領的艦隊一起援助參加了攻占格林納達的戰役。一七八一年九月五日,它在切薩皮克灣參加了格拉斯伯爵發起的海戰。一七九四年,法蘭西共和國給它更換了艦名。同年四月十六日,它在布勒斯特加盟維拉雷—茹瓦耶茲的艦隊,負責為一支由馮·斯塔貝爾海軍中將率領的、從美洲運送小麥的船隊護航。共和國曆二年牧月[3]十一日和十二日,這支運輸船隊遇上了英國艦隊。先生,今天是牧月十三日,公曆一八六八年六月一日。七十四年前的今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就是在這個地點,北緯47度24分、西經17度28分,這艘戰艦經過了英勇的反擊以後,折斷了三根桅杆,海水湧進了船艙;三分之一的水兵喪失了戰鬥力,他們不願投降,寧願與356名海員一起跳海殉國。於是,他們把國籍旗釘在船尾上,這艘戰艦在‘共和國萬歲’的呼聲中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複仇號!”我喊道。
“是的,先生。一個多好的船名!”尼摩艇長低聲答道,雙臂交叉在胸前。
注釋
[1]原文如此。
[2]德斯坦(1729—1794):法國海軍將領,美國獨立戰爭時期,率艦隊支援北美殖民地人民;法國大革命時期任凡爾賽國民自衛軍司令,因涉嫌保皇而被斬首。
[3]法蘭西共和曆的第九個月,相當於公曆五月二十日—六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