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璃聞言一懵,轉頭看了看雲樂舒,又看了看幾近崩潰的雲湞,突然忘記了流淚。
倒是讓她想起了,臨下山前雲樂舒偷偷摸摸去藥廬取東西的事情。
一陣風吹過,風幹了掛在她臉上的淚水,她臉頰微微抽動,覺得淚痕處有些緊繃。
老天爺啊,怎麼不降個雷為民除害,把她家小姐這個禍害給收了?
她心情複雜地看了看雲湞,目光裏充滿同情,心中暗道,“公子,對不住了......”
君亦遠與她對視一眼,雙雙閉上了嘴,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看著某人表演,當然,也對受害人懷揣著極度的同情和愧疚。
毫不知情的雲湞,沉浸在失去雲樂舒的悲痛之中,如臨絕境。
“舒兒,舒兒——”懷裏的人紋絲不動,任他如何觸摸,如何呼喚都毫無回應。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絕望的心情。
迥別於三年前的分離,他這回嚐到萬念俱灰的滋味,像跌入深不見光的生死長夜,沒有希望,沒有曙光,卻無窮盡地輪回,又像被封印在靜止的湖底,可以清晰地看到心愛的人從湖麵而過,卻無法出聲,無法伸手,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頭也不回地遠走。
耳邊人聲喧囂,他顧自封了心,仿佛這世間隻剩下他和她二人。
他把她抱得很緊,想讓她身上的溫熱散得再慢一些,捧著她的手輕覆上自己冰涼的臉頰,纖手如冰,白麵如玉,兩人的肌膚白得幾乎透明。
衣袖隨動作滑下,她手腕上那枚木樨狀的刺青展露眼前,他撫著那精致的紋絡,從喉嚨處開始哽咽。
看客紛紛噤了聲,連空氣都出奇的靜默,有人默默拭淚。
紫璃亦從眼裏滾出兩行熱淚,她在慶幸,幸好溺亡是假,這情意卻是真。
臨崖立馬收韁晚,船到江心補漏遲,雲湞曉得聖人之言意在引人發省,他自詡已將種種警句箴言熟讀於心,卻不知直至此時方以切膚之痛重新將之拆解領悟,未免痛徹心扉。
自己哪裏甘心隻當個清白的師兄,又哪裏算得上千仞無枝,那寒枝早已橫發萬端,寸寸都寫滿了對她的愛戀。
他心頭悲慟,蕩平城防,卸下情鎖,將往日的清醒自抑全拋諸腦後,數年來深埋心底的切切真情頃刻奔瀉而出......
事到如今,什麼師命難違,什麼同門情誼,什麼眾口悠悠,再無意義,他再清醒克製又有何用?
“舒兒......我不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雲湞清澈的眸中凝滿淚,微翹的眼尾輕顫,須臾間,滿載的淚從眼尾滴落。
君亦遠與紫璃一齊驚住,他們哪裏見過雲湞流淚。
雲樂舒竟然這樣輕而易舉騙了他的淚。
紫璃扯了扯君亦遠的衣角,聲音壓得極低,卻不難聽出其中的負疚,“好像玩大了。”
君亦遠強忍住笑意,“與我倆何幹?自己的事自己處理。”
說完又示意她快些看向雲樂舒和雲湞,生怕錯過什麼重要劇情。
這個雲樂舒,到底打算玩到什麼時候才肯罷手?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心意嗎?我便告訴你——我亦如是。”雲湞此刻肝腸寸斷,隻覺得心如寒灰,將懷裏的人抱得越來越緊,心中滾燙的愛語隨薄唇啟合傾吐而出。
雲樂舒笑他遲鈍得像帶殼的軟體動物,但即便遲鈍如他,卻也摸清楚了自己的心,他怎肯餘生隻以師兄妹相稱?
他曾經——也掙紮過的。
與她相遇於少小無猜時,又相伴長大,心意相通,正如雲雲恰逢驟雨,一發不可收拾。
他守著這份怦然心動,隱於心中,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可還是被發現了。
那時他脫口而出,說自己想與師妹廝守終生,卻被羅不悔罰跪一夜,被逼著發誓永不再起此念。
師父的震怒是他十幾年來從未領教過的猛烈,他想據理力爭,想忤逆師命,可他偏偏是最聽話守禮的徒弟。
他終究屈服了,守著毒誓,終日克製,直到如今。
可如果她能活過來,忤逆師父,背叛誓言又有何妨?他隻要她活著。
一切還是太晚了,他盲目隨順,卻錯過了自己這輩子最珍愛之人。
雲湞黯然魂銷的模樣令在場許多圍觀之人為之心碎,浣衣小丫頭不停地拿袖子搵淚。
紫璃陪伴雲樂舒長大,不知聽了她多少女兒家的床畔私語,沒有人比她更懂雲樂舒熬了這些年隻苦等一句“我亦如是”卻無後文的心碎。
如今好了,既雙方皆有情,二人之事也就可以水到渠成了。
此時君亦遠支使去找大夫的孩子領了大夫回來,哪知君亦遠卻與大夫連連擺手,直說“不必了。”又將圍觀的人遣散了去。
人們盡數散去,留下歎惋聲聲,唯有不遠處那靜靜佇立的兩個局外人,形如鬆柏,紋絲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雲湞身軀一僵,感覺懷中似有一絲異動,低頭隻見雲樂舒眼中帶淚,含笑凝視著自己。
他生怕是自己看錯了,顫抖著拿手去貼她的臉,驚覺方才那冰涼的小臉竟慢慢回了溫,他喜極而泣,“舒兒,你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