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在心底潛藏,本就無法藏匿太久,何況她不善矯飾,何況這恨深入骨髓。
身後薛娘子幾人已然驚住,立即伏跪下去,“王上息怒,貴妃娘娘隻是無心之言,請王上恕罪......”
嶽暻輕輕笑,笑裏挾了幾分疏縱無畏,利落鬢角,疏朗麵孔,每個眼神都透著拿捏人心的輕慢。
她果真是恨極了他。
“非為深仇大恨,反倒是一片真情......你我也曾生死相依,孤對你處處用心,一心為你籌謀,卻換來你不屑一顧,你那般決絕地為別人生孩子,卻待孤這般絕情,為什麼孤就不能從你身上討回來呢?孤在你身上傾注了那麼多感情。”
“孤冒險潛入大佛寺那日,你若隨孤離開,你的孩子就不會死,更不會有這後來許多事情,這全是你逼孤的,孤曾告誡過你的,不是麼?”
“人總要會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你選擇他,便要承受他的無能帶給你的恥辱......”
他一副聖人皮囊,卻知如何三言兩語殺人於無形。
她氣得發抖,咬牙切齒罵了一句,“卑鄙小人!”
“王上息怒......”薛娘子後背冒出冷汗,與含桃飲露把頭磕得蹦蹦響。
“孤知道你心裏恨,沒關係,你我有的是時間慢慢磨合,君亦止能將你的心熬化,孤未必不能,你要知道,你現在是誰的人,早些認清事實,好過自苦自惱,給自己尋不痛快。”嶽暻其實把話說完便後悔了。
他知道她吃軟不吃硬,若是好好兒說話,她興許還能快些打開心結,早些接納他。
可不知為何,一提起那孩子,便想起君亦止,自然想起她與他廝守纏綿,滿肚子火便瞬間燃了起來。
門外恰有宮人送了銀耳燕窩羹來。
他紅臉白臉,向來變換自如。
不過轉臉時間,便收起刻薄輕蔑那套,軟言軟語又來哄她,“別氣了,方才孤被你氣急了才出言相激,以後孤再不說那些混賬話,你吃點東西,吃完了孤就回太極宮去,不來煩你。”
狂風乍起,風雨欲來,還未及做出應對那風暴又瞬刻消匿,這場麵轉變之快,薛娘子隻覺再來幾個輪回自己怕是得再折壽幾年。
他竟肯回自己寢宮,雲樂舒略打量他神色,隻看到他眸間淺浮不定的笑意。
“這樣,若你喝了這燕窩羹,孤帶你去見你兄長,如何?”嶽暻從宮人手裏端過瓷碗,靜靜看她。
她不扭捏,接過瓷碗坐到桌前,一口一口,逼自己喝下。
他便在旁看著,想起那年金陵春深,二人一同在舟上朝夕相處的日子,心中喟歎。
她終究還是到他身邊來了。
銀耳燕窩羹不算甜,她卻實在沒胃口,很快便覺得發膩,越飲越慢,一口羹在咽喉裏上上下下滾了滾才勉強咽下,眉頭越蹙越緊。
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將瓷碗搶去,她抬眸不解。
手上多了隻青瓷冰紋蓋碗,隱隱透出清爽茶香。
嶽暻幫她把瓷蓋撤走,柚花的清甜雜糅著白茶的清爽從蓋碗裏氤氳而出。
“罷了,吃不下就別勉強,晚間餓了再叫她們重新做些你愛吃的來吧,喝口茶解解膩。”
她低頭飲了一口,又飲了一口,放下蓋碗,“帶我去見我師兄。”
嶽暻點頭,與門外人吩咐了一聲,“備軟轎,出宮。”
她麵無表情跟在他身邊,由裏到外都透出對他的抗拒。
偏偏無法,隻能跟著他,怕跟丟了似的不敢離他太遠。
昏昏夜色中,他側臉看她。
嶽國女子服飾多為交領寬袖,束腰抹胸,最能展現女子的纖柔靈動。
柔軟輕薄的香雲紗裝裹著身邊女子的凝脂雪肌,香肩半露,脖頸修長,任何人見了她模樣,定都不吝將她的美寸寸抒寫。
美人,他也遍覽無數,大多隻有膚淺皮囊,唯獨她,連靈魂都是美的。
他忽然想學漢武帝,造個金屋,藏起美人。
永永遠遠,將她據為己有。
如此,才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