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禮,先生請坐,是我冒昧,打攪了先生奏琴,方才那曲我從未聽過,卻覺熟悉,總覺得有幾分像故音,不知曲名是什麼。”他說話大體是嶽國口音,卻還雜糅些許南腔北調,甚至還有一點兒圖璧官話的痕跡,她忍不住又去瞧他的手。
淑妃心下詫異,暗忖戚先生寡言少語,答話時也是惜字如金,這會兒見了雲樂舒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樣,口條卻突然變得這般好了?
“是《風入鬆》,嶽國先賢文人間流傳的一首曲子,因戰亂之故,琴譜流傳下來已殘缺不全,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取到了大部分殘稿,花了些時間,才修複完整。”
她對這曲不太感興趣,接過宮人遞過的茶,抿了一口,又問,“我不通琴,隻知先生的琴聲能撫心火,沈郎君那樣的琴癡都稱讚的人物,確實不凡。”
淑妃笑道,“琅渲對前古殘曲神往已久,聽聞《風入鬆》重現人間,高興壞了,尋了好久才尋到戚先生門前,兩人以琴會友,一見如故,說什麼也要帶來給我見一見,他不敢貿然入宮,遞了牌子進來,讓我接戚先生入宮來。”
“先生是嶽國人?”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對這位素不相識的琴師如此感興趣,甚至偷偷傾身,去嗅他身上的味道。
隻有清爽皂莢的味道,沒有別的。
戚荀似乎又開始緊張,下頜掠繃緊,唇角微微用力,垂在琴台下的手緊握成拳。
淑妃替他解圍,“戚先生是嶽國人,不過早些年遊曆周國,各地的口音略帶了點兒,東夷話也說得極好。”
她盯著他仍舊低垂的眼簾,淡淡哦了一聲。
柳枝垂在簷下,輕輕掃在琉璃瓦上,雲樂舒清淩淩的眸好似有光暈流過,心頭一點波瀾歸於平靜,她指尖輕輕戳著茶盞,不再打量男人。
她似乎無意遮掩自己的低落,淑妃看著擱在她腿上的柔軟柳枝,腦一抽,脫口就問,“南方在上巳節有折柳祈福的習俗,娘娘折柳是想為故舊祈福麼?”
若是從前,淑妃這話算是在她傷口撒鹽。
不過她並不在意,看著淑妃突然發緊的臉色,淡然一笑,“......在他麵前,‘故舊’‘想家’‘圖璧’這些字眼兒是大逆不道,提都不許提,但我這裏沒這麼多忌諱,你不用緊張。”
戚荀正對著雲樂舒,心中一片悄無聲息的浪卷濤翻,隻有她不看他的時候,才敢縱容自己的目光去追隨她。
他的偽裝可以騙過任何人,可他已經太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與她見麵,他沒有把握在她麵前不露破綻。
淑妃鬆口氣,點點頭,扯開話題,“我們不如請戚先生再彈一曲吧。”
話音剛落,戚荀已收回目光,“是。”
在淑妃與雲樂舒轉頭之時,戚荀已悄悄收斂了眼中的波浪喧天,他心中苦澀,卻偏咂出了一絲甜,不動聲色地撥動琴弦,用陌生的琴曲為眼前之人驅散陰霾。
如同多年前樣,就在川流小舟之中,一牆之隔,琴音相送,陪伴她一夜又一夜。
君亦止眼眶暖熱,垂頭看著琴台與絲弦。
舒兒啊,我終於來到了你的麵前,我想告訴你,君亦止死了,可我還在,我會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