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達成了妥協,那方重勇自然從“階下囚”變成了“座上賓”。前世父母曾教育他,將來一定要當一個“有用”的人,這一刻魔幻般帶著無與倫比的說服力。
方重勇被請入專門的茶室,一位身著輕紗的貌美侍女來煮茶,手法嫻熟,麵帶恬靜笑容。
四周用可以折疊的木製屏風圍了起來,屏風上的杜鵑花與百靈鳥,畫得活靈活現,像是要從畫中跑出來一般,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這是來自長安的奢華味道!鄭叔清連到夔州上任,都帶著這幅珍貴的屏風。
白瓷質地的茶釜在茶爐上煎煮著,茶釡上一條條淺色細小的裂紋,又是潔白又是神秘。
然後再點上質地優良的木炭,帶著熏香氣味。三隻腳的銅製茶架托著茶釡,有種說不出來的高貴典雅。旁邊兩個小巧的白玉茶杯,裝在蓮花鑲嵌金邊的銀碟子裏,毫不掩飾的張揚與浮誇。
侍女那纖柔而白皙的小手將茶餅掰碎,輕輕放入茶釜之中,其形其態,令人賞心悅目。
方重勇看得沉迷,一直到對方在茶釡中加入雪白的……鹽為止。
煮茶加鹽?
這一幕看得他一愣一愣的。
鄭叔清以為方重勇是被茶具的奢華所震懾了,不無得意的介紹說道:“此茶乃夔州貢茶香山。香山茶產於佘香山,茶條緊、順、直,正麵露苗,銀綠與翠綠皆有,內部香氣濃鬱持久,滋味鮮甜。
佘香山在夔州府城東南三十裏,不是很遠,更絕的是山上有山泉,水質甘甜清冽,與江水雲泥之別。
這茶水便是來自香山之泉,香山泉水煮香山香茶,果真是妙不可言。
本官這裏還有劍南蒙頂石花、東川神泉、陝州碧澗、常州義興紫筍等好茶。若是夔州本地貢茶不合你口味,換換其他州郡的貢茶,也很有趣,哈哈哈哈哈哈。”
鄭叔清摸著自己下顎的長須笑道,差點把方重勇惡心得吐血。
對於這樣的炫富,方重勇無言以對,因為對方說得太自然了,跟前世某個土豪說自己住個酒店都要花十幾萬一樣。
不過想想他也釋然了,以鄭刺史的家世而言,用什麼碗喝什麼茶,那都是從小都耳濡目染的,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
哪怕觀看低俗豔舞,舞姬不連續跳一兩個時辰,他都懶得去看的。
尋常人一輩子吃不上的豪華大餐,在這些人眼中,甚至很可能都是不能入口的豬食。
人與人生而不同,你的終點或許連他人的起點都達不到,人生的意義,莫非隻在於曾經來過麼?
本想懟一句“朱門酒肉臭”的方重勇,忍住了沒有爆粗口。
人在屋簷下,低調不寒磣。
不一會,茶煎好了,鄭叔清親自給方重勇倒茶,擺了擺手,茶室內的幾個侍女都悄然退出,將房門帶上關好。
“說吧,隨便怎麼說,說什麼,都行。”
鄭叔清淡然說道,已經收起臉上的笑容。
“鄭使君,無論如何,巨額關稅財帛,隻可能從夔州本地搜刮而來,可能對使君名聲不利……”
客套完了,也是該入正題了,方重勇有些遲疑的說道。
哪知道鄭叔清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這等廢話就不必再說了,不從夔州本地撈錢,如何能彌補虧空?顯然隻有這一個辦法。本官想知道的是,如何將三十萬貫的虧空補齊。”
他的耐心有限,時間也很有限!
“某見夔州風物,有詩一首曰:
白帝城頭春草生,
白鹽山下蜀江清。
南人上來歌一曲,
北人莫上動鄉情。
使君,可在夔州開鹽課,有白鹽山,便不怕收不上來鹽稅。”
方重勇言之鑿鑿的說道。
白鹽山在夔州城東,有這座鹽井,還怕沒有鹽麼?手裏有鹽,還怕搞不到錢麼?
聽到這話,鄭叔清一愣,他完全沒料到,方重勇居然連如此常識性的問題都不知道。
鄭叔清無奈歎息道:“汝之才,隻在於詩,莫要小覷天下人。豈不聞夔州小兒常言:白鹽山上無鹽巴?
夔州不僅沒有鹽山,甚至百姓吃鹽還多半靠吳地(江南)輸入。再說了,就算旁邊的白鹽山全是鹽堆成的,鹽稅乃中樞之策,豈能由我等地方官吏自行決定?
就算要收,也輪不到我們來收啊!所謂神童,也就這點能耐麼?”
鄭叔清不懷好意的看著方重勇,深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病急亂投醫了。
神童有很多種,看得出來方重勇作詩是一把好手,但會不會搞錢,還真要兩說。
夔州的鹽政複雜到一言難盡,居然有進口、有出口、還作為物流集散地運往他處,這三種狀態同時存在,想從中撈錢那是千難萬難,牽一發而動全身。
“請使君帶我去賬房一探究竟,若是不看本地進項,某也是無能為力啊。”
方重勇拱手懇求道。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點低估鄭叔清了。
“茶不喝麼?茶葉倒是不貴,隻是香山泉水乃官府管轄,平常人喝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