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叔清揶揄,暗示方重勇土鱉。
方重勇連忙喝了一大口本地香山貢茶,一點也沒感覺不好意思。
香茶入口,味道甘甜,鹽的加入反而增強了茶的回甘與鮮甜,非常奈斯。不得不說,雖然古代對於人體內循環的知識很欠缺,不知道鹽吃多了要得大病,但對於美味的追求倒是孜孜不倦,花樣層出不窮。
加了鹽的茶好喝,卻不能多喝,這茶葉以後可以搞幾斤嚐嚐,加鹽就不必了。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道,臉上波瀾不驚。
至於唐人煮茶加鹽其實是為了去苦味,他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也行,既然到這一步了,那你便隨我走一趟吧。”
鄭叔清麵上有些猶疑,卻還是微微點頭沒有拒絕。
府衙賬房裏的那些私密,倒不是說完全不能對人說,隻是對於方重勇這種前任監察禦史的兒子來說,不是很合適。
目前的形勢已經很緊張,李林甫的親筆信昨日才送到鄭叔清手裏,竟然讓他明年上元節以前,必須把夔州江關關稅的事情搞定。
那可是三十萬貫,不是三十貫或者三百貫啊!
李林甫完全不管上次鄭叔清在信中如何哀求辯解,態度非常強硬,也不提追凶找回稅款的事情!
李林甫的意思很明白:不管鄭叔清是去偷也好,去橫征暴斂也罷,甚至讓本地府兵假扮水匪劫掠商船都行!隻要把錢搞定就行,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而且不會再有方有德之流的禦史前來夔州搗亂了,希望鄭叔清好自為之莫要自誤!
作為李林甫的黨羽,鄭叔清很清楚對方的脾氣。如果李林甫完全不給“機會”,那說明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可以討價還價。可是既然對方已經開口了,那麼現在到明年上元節之前還有大半年時間,若是真補不上虧空了,李林甫的手段可不是吃素的!
機會給你了,你把握不住,那就別管我下手無情清理門戶了!
李林甫最善於在“體製內”,利用規則把同僚或者下屬玩死。
相比於李林甫的淩厲手腕,鄭叔清覺得方重勇這個黃口小兒不足為懼。
在兩個隨從的護衛下,鄭叔清領著方重勇出了官邸,直接從北門進入夔州府城,來到府衙的賬房。隻見櫃子上擺著一疊又一疊的夔州戶籍,賬冊,地圖,來往公文。
都分門別類的擺好了,並不如想象中的雜亂無章。
這不由得又讓方重勇高看鄭叔清一眼,哪怕是屍位素餐的官員,恐怕也未必如自己所想那樣無能,日常事務還是可以處理好的。
抱著一疊賬冊來到桌案前,逐頁逐頁的查閱,方重勇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賬做得太好了,而且沒有欠繳的!要知道,農民,尤其是均田製的自耕農,其家中財貨的出入很有季節性與規律性。經常會因為天災人禍而拖欠租庸調。
再加上唐朝的租庸調標準,都是以開國時田畝充沛時的普通人家為標準的。經曆過百年發展,土地兼並極為嚴重,普通人家繳稅拖欠是常事,租庸調不可能收得如此齊整。
畢竟,盛唐不玩“包稅製”,每一戶隻要不是黑戶口,租庸調都是會被收到官府手中的。
本地大戶對付百姓可能下黑手,官府可不敢隨便這麼玩,事情鬧大了不好收拾。
“慢慢看,看不完明天繼續,也不急於這一兩日。”
鄭叔清打了個哈欠說道。
黃口小兒,看得出什麼來呢?鄭叔清覺得自己可能還要給對方解釋一番才行。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是病急亂投醫了。
“這個賬冊,看起來怪怪的,很像是……假的。”
方重勇將手中的賬冊放下,一臉苦笑說道,看著鄭叔清不說話了。
咦?
鄭叔清不由得坐直了身體,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稚嫩少年!
府衙裏廝混多年的老吏,想看出賬冊的貓膩自然不難。但一個黃口小兒看出來,而且是翻了幾頁就看出來了,那就不太簡單了。
“何以見得啊?”
鄭叔清捏了捏自己的胡子詢問道。
他雖然沒有直接承認,但也等於是默認了,隻是希望方重勇告知原因。
“世間百態,生老病死有定數,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誰家都會有難辦的時候。使君的賬冊,交稅的人太多,所繳租庸調又比尋常要多,豈能無事?”
方重勇一眼就看出這賬冊中稅收的平均數多了。
唐代貞觀年間就定下規矩,每丁每年繳納“租”栗二石,“調”隨鄉土所產,每年繳納絹(或綾、拖)二丈、綿三兩,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
眼下這標準,明顯多於定數的十分之一以上,但每一鄉都繳納得十分齊整,未有拖欠。
方重勇前世都有那麼多老賴偷稅漏稅的,這裏怎麼可能沒有!按時交齊不說,還比定額多收,當人家是傻子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夔州多少人多少戶,朝堂諸公清楚麼?知道多了人還是少了人麼?有誰去查驗戶口,多久查一次知道麼?”